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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马大姐

在女邻居被人非礼的那个傍晚,我和大多数邻居一样,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名字叫锦绣,听起来很乡气、一琢磨又大气的名字。听到人喊她,我脑子里就蹦出大好山河、大好前程这些图景来。人长得也开阔,没有从农村来的做派。几年前住进柳树堰,租住的是菜场卖肉佬的房子。看不出年纪,听不出口音,她的普通话来历不明地标准。说的时候有点咬牙切齿,下颌骨就有点摇摆不定,把脸相的宽厚柔和弄出一股子娇媚来。

我经常在下班的时候,遇到她出门。她手里挽个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结成一个髻。那发髻光溜溜的,打得结实、雅致,我摸索了几回也没学会。我说,我打的咋就跟你不一样呢。那时我不曾意识到或说留心归纳她和我们之间的一些差别,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听了抿嘴笑。在夕阳下,她那么整洁,容光焕发,带着好闻的洗发露的气味,像一棵散发自身香气的五月草木。我抱怨说,这是天生的,学不去。锦绣说,熟能生巧,没有天生的。我不同意,说,你手脚长得好,利索能干,不是天生的?这样漂亮的脸盘子,不是天生的?就是把大姐的脸蒸熟了,能蒸出好看来?把大姐十个指头煮熟了,能煮出巧来?人能不能干,干些什么,都是天生的。我看,老天爷对你偏心眼,什么好处都落你头上了。我点点她的肩说。她笑了笑,脸色有点发红,像是被蒸了一样。天边飘过一朵紫色的霞,她的肩膀微微躲了一下,说,马大姐。她就低头走了。

她的包是那种老式的大包,容量大,装着洗漱用品、饭碗、衣袜,鼓囊囊的。通常她脚步轻快,步态优美,远去的背影匀速翻翘起的一个个脚板,像首流动的曲子,让人猜想她要去的是个好地方。院子里的孩子看见了她,拍手唱: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她拍拍自己的包,似乎里面真装着什么好东西,惹得孩子们蜂拥过来。她看到孩子们就咯咯笑,其他时候不这么笑。有时候她回来,说不定什么时候,早晨、中午、傍晚,她从包里掏出一些糖、桔子、果冻、酸奶、饼干,孩子就会此起彼伏地喊着说,谢谢锦绣。他们的父母也呵斥过,叫阿姨。锦绣就笑,没事,我们那里,管自己爷娘都是喊名字的。孩子们就斜了眼睛看各自的父母,一嘴角的奶沫和有恃无恐。父母们都说,这个锦绣,真要带坏孩子啦。说是这么说,每当下班后从锦绣那里领回孩子,心情都是蛮好的。这个时候,孩子作业大多写完了,肚子里垫了底,精力体力也淘得差不多了,回家只管吃饭睡觉,太太平平一整宿。

没见过她有孩子,丈夫,只看到一个男人在周末的时候来。有时她不在,他就一个人在屋里待一天。我看见他出来买过方便面,买饮料买卤鸡爪,有一次买了不少菜。那是个年轻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面孔清秀,没有被烟、油、酒熏黑的痕迹。显然是不会做菜,因为锦绣做得一手好菜。我们的判断来自这样的夜晚,如果锦绣的窗子里正冒出一蓬蓬醇厚鲜辣的油烟,与此同时从油烟中穿透而出笛子滴水般的悠扬快意,那么可以肯定锦绣回家了,因为一双手不可能搞出那么多名堂。锦绣的手是弄不出那种滴水般的曲子的,从她圆润结实的手下窜出的只能是油烟,火苗,一盘盘口味结实的菜。享用这些菜的,他们说是一个开发区中学的历史老师。据说他们已经贷款买了房,房子建好就结婚。

关于锦绣的手,柳树堰有一些说法。据说她在医院当陪护有些年头了,时常用它给病人们抠。它在那些中晚期癌症病人的喉咙、伤口等处留下手感,温度,也在他们心里留下痕迹,出院后的人大都记得她。有一些还来看过她。其中有个做高官的老头,几次恳请她回家专门护理他,也就是日常护理,人已经好利索了,中气很足,工资开到了天价。锦绣抿抿嘴,拒绝了。柳树堰大部分人不能理解,做高干家的保姆,和做零碎活的钟点陪护工,二者的高低优劣不言而喻。明明可以让自己的手干好活,易活,简便活,她偏要留在那一家家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病床边,在浓痰、污渍和细菌堆里穿梭,让手变得粗糙又低贱。这是邻居们私下交流的看法,一点点不满,泄漏了他们对这个女邻居的某些期待,和莫名其妙的心疼。他们看锦绣的眼光又怪异又喜悦。这个锦绣,真要带坏孩子啦,他们说。可是他们和孩子都并不减少往她家走的频率。改变方向,对他们来说就像改变穿衣吃饭之类的日常习惯,是一件需要下决心的事。

那一天,时间在七点左右,大多数人在家里吃饭洗碗,靠路这边的卧室窗子都是黑的,很安静。陡然,就响起来类似警报的呼啸声,一声一声拉得怪异。都丢了饭碗,趴窗细听,声音却停了。纷纷跑下来,我们担心,或者说希望发生一些什么。我们是预备跑到开阔的地方,视察天空的。那声音很像来自擦破风声的空中飞行物。结果就看到了衣衫不整、蜷缩在地的锦绣。一刻钟前,锦绣在院墙下被人按倒了。她少了三粒纽扣,一块衣襟,若干头发,多出半轮耳垂。那接近警报的惨呼声是那男人发出的,整个过程锦绣一声没吭。

锦绣在我家哭了很久。有人忙着给她烧糖水鸡蛋,压惊镇痛的。有人拿来毛巾衣服给她抹、换,她一概不接,只顾捂住眼哭。眼泪水和汗水浸透了枕巾,她的头发,衣服背心,像有人把她架在大火上蒸。锦绣的皮肤白,如果要蒸,会成粉红色。我想起了我们在某个黄昏的对话,说的是蒸我煮我,说的是她天生漂亮。当时她的脸蛋还有点发红,发紫,好像漂亮不是一件好事。看来真不见得是好事。

那晚,锦绣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扭扭捏捏,悲痛欲绝地哭,把我们哭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即使冒出了新词,也被那哭声弹到墙上,天花板上,哪道缝隙里,没半点印迹。我们不时对着眼神,既尴尬,又惊讶。还有点无趣。就是冲着我们的殷勤好意,她也该早早歇下来。到后来,侵犯她的人似乎是我们。那哭声听成了对我们的声讨,没完没了,积蓄了很多年似的。她终于找到了一条疏通的渠道。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我们之间波动着。期间有个人嗫嚅着问了句她男友的电话,她的声音停了一停。几个人掏出了手机,但她嘴里没有再发出声音。趁我们不备,她跳下床朝门外跑。我们在后面跟。漆黑的路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有虫子受了惊吓,停止了鸣叫。跟到她家,敲门不应,只好散了。按说强奸未遂,不过受了惊吓,睡一觉也就好了。不至于发生什么状况。谁知第二天,她一天没出门。第三天,第四天。第四天是周六,早晨,她那个年轻男人用钥匙打开了门。不久,他匆匆出来了。我们都看到他乌黑的头顶和投影,在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下晃动着,快速走远了。两个月后的一个早晨,他也是这样子走出她家,走出柳树堰,再也没有回来。那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个事件,而若有所思。

在这个早晨,我们当然无知无觉。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锦绣用了几个礼拜时间来修复,这事多少让我们有点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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