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时,采摘的棉花都拉回来了,是罗虎虎用拖拉机拉回来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进院子。秀兰坐在驾驶拖拉机的罗虎虎旁边。车厢里堆着几个装满棉花的白布袋子。三位叫来摘棉花的内地人坐在车上。
塔里木河岸边的农村,可能是因为土地广阔,不仅每家每户的院子都特别大,大门也修建得异常宽阔,毛驴车、拖拉机甚至汽车可以直接开进院内。
于升奎在院里的凉棚下坐着。自从行动不便以后,他每天不是在大门外,就是在院内的凉棚下一动不动地长久地静坐着。这样长坐也没有什么目的,是一种年老以后,对漫长而无聊的时光的打发而已。
拖拉机一开进来,空落、寂静的院子里顿时变得热闹了,有了生气。罗虎虎转着车,冲他笑了笑。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亮照在罗虎虎和他身边的秀兰脸上,他们两个挨得很近。罗虎虎停住车,秀兰轻轻一跳,便下到了地上。于升奎看着他们,突然间心里有些不舒服,有种怪怪的滋味涌上来。脸上的笑意便没有了,他瞪着他俩,极力想在他们之间寻出一些什么来。
车上的人已经下来,问棉花放在哪里,要帮着卸棉花。秀兰叫他们歇着,棉花由她来卸。几个内地来的人摘了一天棉花,早都累得人困马乏,不想动了。对他们来说,摘棉花的强体力劳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新疆那种酷热难熬而又特别漫长的天气。
他们在院中活动活动酸疼的手脚,借势又坐在房屋台阶上,随便抓起一个什么扇着凉,一边夸大几倍地抱怨南疆的天气太热,蚊子太厉害。还是内地好,天气凉,蚊子也少。又说明天再这样热,不干了,回内地去。他们虽然嘴上这样不断地抱怨,但到了明天,依然会早早起来下地去摘棉花的。
秀兰和罗虎虎卸下棉花,开始大声叫他们洗手洗脸,准备吃饭。几个人便起身向院边的压井走去。阳阳这时从大门外跑了进来,看见大人们要去洗手,便欢欢地跑过去,抓起压井把儿,卖力地压起水来,一边连声喊“水出来了,水出来了”。
南疆的乡村,大家居住分散、稀疏,在过去,吃水全靠压井水。每家的院子里,或者是门边都有一口压井。特别是在塔里木河岸边,地下水位较高,出水很容易,压井用着很方便。现在,虽然大多数人家通上了自来水,但人们洗漱时依然习惯用压井水。
于升奎听到孙子阳阳欢快的笑声,脸上露出了笑容,心里也一下子舒展了许多。阳阳是他的心尖肉,是他们家的未来。看着他,于升奎就又看到了他家的希望。
罗虎虎摇动拖拉机,准备要回去了,秀兰说:“吃过饭再回吧。”
罗虎虎说:“不了,回去吃。”
秀兰说:“钱咋算?”
罗虎虎说:“嫂子,你看你这人……这不是打我脸哩吗?就拉趟这,也要向你要钱吗?你再提钱,以后我们就算不认识啦。”
秀兰就不再说什么,罗虎虎跳上拖拉机,加大油门,向大门外开去。
饭是现成的,水在煤气上烧着,早就开了,只把已备好的挂面煮熟就行。摘棉花的忙季,晚饭大多都是煮挂面吃。秀兰把饭端到凉棚下的一张桌子上,几位摘棉工过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端起就吃。他们辛苦一天,也早都肚子饿了。下菜是辣椒配黄瓜。面条又细又长,很可口,吸溜几下就完了。
吃过饭,秀兰为他们打开准备好的房门,让他们去歇着。几个人早不想动了,挣扎着站起身,走进屋,一会儿便响起了呼噜声。
天已黑透,星星在遥远的天际眨着眼睛。四下里也变是非常寂静。白天的燥热开始退去,凉爽了很多。这便是新疆独有的天气,尽管白天酷热难熬,但一到夜里,立马就凉爽了。不像内地,白天热,晚上也一样闷热。
秀兰在洗锅碗。阳阳过来搀扶于升奎进屋去休息。阳阳也要去睡觉,明天早上还要去学校,不能迟到了。于升奎进了屋,躺在炕上却睡不着。脑子里乱纷纷的,他一会儿盘算着今年能摘多少棉花,可以卖多少钱,一会儿又在想秀兰和高银娃到底有没有什么事。自己那个傻儿子只顾在外边打工,大半年就只回来过一次,将这个家这么撇下不管,他真有些担忧了。直到听见秀兰从厨房出来,去了她自己的房子,于升奎才慢慢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