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打嘴官司,大门口有人笑道:“哟,怎么这么热闹?”是娃他妈红芳回来了。跛子就摇着娃娃说:“江江,江江,你看那是谁,你看那是谁?”
红芳走过来叫过姐,过去亲了亲娃娃,去厨房叮叮咣咣舀了一瓢冷水喝。兰英低低地说了句:“生水鞑子!”秀娟就推了她一把,娘儿俩咕咕笑。红芳出来,拿手背抹着嘴,笑着问:“有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秀娟就说:“村里要给我这‘五保户’批地基哩,不要钱,白给。银亮让我选地方,我说把房子盖在学校后面,将来江江上学到我那里吃饭近些。”
红芳就说:“看这姑姑和娃亲的!就是不知道说句让我也到你那里吃饭的话。”——自打福元把小四轮拖拉机卖掉,换成拉客人的三轮摩托车,红芳就回到了地里和跛子公公一起打土疙瘩,可巧村里学校教语文课的老师桂圆回去生娃娃,村长银亮就找高中毕业的红芳来代课,如今她已经当了多半年老师了。
秀娟说:“我倒把你忘了十万八千里!”
兰英揶揄媳妇子:“你说这村里再找不出第二个高中毕业生了?怎么看你也和人家桂圆不像,人家一看就是文化人,你教了一年学了,还是个‘土八路’!”
红芳竟听不出话外音来,倒激动得又是眨眼又是甩手说:“就是就是,娃娃家在路上碰上叫我老师,我半天反应不过来是叫我哩,你说可笑不可笑!”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一家人笑得要死,兰英翻她一眼,又剜她一眼,红芳都以为那是婆婆和她亲昵,比谁笑得都欢势。
等到福元回来,一家人围坐在梨树下的小桌前吃着饭聊天,兰英把面条在小碗里夹断了喂娃娃,不小心喂了一根没夹断的,挂在娃娃下巴上,兰英赶紧去抢,娃娃红红的小嘴把面条一吸,哧溜一下把面条吸了进去,逗得一家人哈哈大笑,兰英更是前仰后合。每当秀娟过来,当妈的都不像以前那样指桑骂槐心里不平整了,这几年,兰英也认命了,人老了喜欢儿女在身边,她经常恍惚觉得秀娟是嫁在本村了,回来就是回娘家,——嫁不嫁人,女子到底是门亲戚啊。
红芳突然问秀娟:“对了姐,你那磨房腾出来,银亮没说干什么?就那么闲着?”
福元抢话:“你想搬进去?”被红芳打了一下,嘿嘿地笑,专心地吃饭了。
秀娟说:“咱不知道,那会儿咱妈还问我哩,我不管人家的闲事,有块地种够我吃,有间房住不淋雨就行。”
红芳突然脸红起来,眼光闪闪烁烁地看看一圈的人说:“别说,老磨房是个好地方,院子又大……”她更加羞涩地笑了笑,鼓足勇气接着说,“我寻思桂圆的娃娃也能放下了,该回学校了,我不能占着位子不让人家回来吧……”
福元没耐心了,笑骂:“说鸡巴什么呢?囫囵西瓜西瓜囫囵的,你到底要说什么哩!”
红芳甩甩头说:“你看,我在学校教了半年书吧,就觉得咱村应该有个幼儿园,——现在村里的学校都不设咱小时候的幼儿班了,娃娃家只能到了年龄直接就上一年级,有钱的人都把娃娃送到镇上的幼儿园了,——我寻思将来咱姐搬到新房子,老磨房腾出来后咱在那里办个幼儿园,和江江差不多大的娃娃就不用每天送到镇上了,——公路上汽车那么多,天天跑太操心了。”
兰英只顾喂娃娃,跛子不发表意见,秀娟还没想好,福元开始嘲笑红芳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当了三天假老师,这家里就装不下个你了!”
红芳看到没人响应自己,就吐了吐舌头说:“我也就是这么想想,真要办幼儿园,办手续也麻烦哩,好幼教也不好找。”
此事就算作罢了,可是秀娟把它放在了心里,因为这事和江江有关系,凡是和侄子有关的事情,她都会放在心里。
吃过饭,老两口回屋哄娃娃睡午觉,秀娟帮红芳洗涮完,回老磨房了。红芳回到自己屋里,以为福元早睡了,趴床边一瞧,那个人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红芳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吓死人了你!”低声笑着在他身边躺下。
福元眨巴眨巴眼睛,又咂吧咂吧嘴说:“你说办幼儿园能挣钱吗?”红芳揶揄他:“你钻钱眼儿里了?”
福元从牙缝里吸进口凉气,又啧一声说:“你说咱俩每天累死累活的,日子怎么就没人家海峰和彩霞过得好呢?”
红芳说:“你别提彩霞啊,我俩同一年嫁过来的,我没人家好看,人家会生娃,我也不会,你妈老拿我和她比;现在你又拿我和她比,嫌我没人家会过日子,——你看见她好,干什么没有娶她?现在后悔也晚了!”
福元说:“你放什么屁哩!我是说就算海峰是副村长,他又没工资,在银亮手里也弄不下钱,可你看人家的娃娃每天换几身新衣服,彩霞也穿得跟小姐似的,海峰的摩托也换了新的。”他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
红芳说:“人家彩霞会造钱么!”
福元说:“早起我出车时,碰上过她好几回,从公共汽车上下来,胳膊下挎着一个包,看见我装没看见。”
红芳就瞪大了眼睛:“真的?我去问问她搞什么秘密活动!”
福元说:“不该问的别问,问什么问?”
“怎么了?”红芳的直肠子转不过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