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和明子姐差不多大(在我之前,据说有个姐姐,可惜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三哥什么都会,无所不知,爸爸心情好的时候,给我们讲《西游记》、《岳飞传》,三哥呢,他讲一些荒诞的故事。那时我和三哥睡一床,三哥便讲鬼的故事来吓我:
有一个女鬼,她是河里淹死的,所以常常在河边魅人。她看见河堤上有人,就喊他过来。遭鬼一魅,人就以为那河水是一条宽广的大道,突然踏落下去,不死也得大病一场。有一个男子听说了,他不怕,深更半夜来到河堤,果然有人喊他:
“大哥——大哥——”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干什么?”
“你过来。”
“隔着河呢。”
“我要过河,你过来背我。”
“好的。”他下了河堤,来到河边,掏出他的鸟来,一伸,在河上架了一道桥。“妹子,你过来呀!”
那鬼只好走过来,走到河中间,他把鸟一收,“扑通”,那鬼掉河里去了。
三哥总是有这些离奇而古怪的故事,后来才知道是村子里一个老光棍讲给他听的。三哥还善于推牌九,没有钱赌,只好赌纸、赌桃子、甚至黄瓜。三哥象棋下得好,这一点最令我佩服。我从三哥那儿惟一的得益,就是学会了象棋和游泳。三哥最令我生气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哥放牛时,我喜欢跟着去。他能让牛低下脑袋,然后我踩着牛头,握着牛角,等到牛一扬脖子,就爬上牛背。
初夏的黄昏,蛙早早地鼓噪;雾则悄悄地从水塘、稻田爬起来,一缕缕地如轻纱般飘浮在田野上;太阳像个红灯笼,在天边挂着,慢慢地暗淡、熄灭;但是那红霞像明子姐的脸,在昏暗中久久地透着美丽的艳;蛐蛐儿在这安静的时分,调试好小胡琴的弦,怯怯地吟唱几声;萤火则要更晚……
三哥、建胜哥、明子姐都牵着牛陆续进了牛栏屋。我一边伺弄着蛐蛐,一边等候他们出来。
忽然,我听到明子姐尖锐的哭叫声,吓了一跳,急忙跑去。也许明子姐被牛顶了,有一位伯伯曾被牛角挑破了肚子。
我还没有进屋,三哥和建胜哥便冲了出来——他们丢下明子姐不管了!我跑进去,眼前的景象是意料不到的:
明子姐的衣服被脱光了,在昏暗的屋里像月亮一样地亮着,我从没有看过谁的肌肤像明子姐这样,放着美丽的光彩!我们浑身上下总是红得像枣,黑得像炭。很分明地,明子姐那儿长着稀疏的毛了,爸爸、大哥、二哥都有,但是三哥还没有呢。明子姐的胸部鼓着两个荷包,比我的小拳头还要大,光滑而结实得像青青的果。明子姐捂着脸嘤嘤哭泣。我蹲下去掰开明子姐的手:“明子姐,莫哭,他们已经跑了。”
明子姐含着泪盯着我一瞬,停止了哭。我好容易从乱糟糟的草中找出明子姐的裤兜、小红裳递给她:“明子姐,三哥欺负你,我回家告诉爸爸,让爸打他,狠狠地打!”
爸爸打三哥可狠了,有一次三哥偷人家梨子,被逮住了,并且告诉给爸。三哥一见爸爸身后拖着扁担,立即没命地跑,爸爸紧追不舍,妈妈却已吓得哭喊起来,一墩子人都轰动了。追到河边,三哥说:“爸爸你再打,我就跳河死!”
“你去死吧,我不要你这个混账儿子!”
爸爸一扁担打下去,三哥“扑通”跳下满涨的河水,一下就被激流冲出几十米远,爸爸理都不理地回去了。不过,三哥没事,三哥水性很好,一口气能扎到河对岸。这一下反而免了皮肉之苦。
“青子,别告诉你爸,答应我,也别告诉别人!”
明子姐在水渠里洗了脸,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牵着我的手回家。天完全暗了,草丛、水滨的吹鼓手们,开始了它们盛大的小精灵演奏会,乐声时而细小,时而宏大,却是那样的自由、欢快、奔放;萤火则忙碌地飘荡,热情地给它们送去光亮;月亮和星星是最乖顺的听众,文静地围拢在蓝幽幽的天穹,却又悄悄地冲着我挤眉弄眼,那亮晶晶闪烁的光辉,可爱而令人着迷;远处的山坡,滚动着狼寂寞、狂野的嗥叫,令人胆寒——那时夜里,突然群狗狂吠,一片厮咬声、哀嚎声,久久难以平息,那肯定是狼来了,狼和狗发生了战争。早晨,人们在田野上,只能找到倒霉、遭殃的狗的头、毛、肠子,舔得干干净净的白骨——明子姐紧紧握着我的手,也满是湿热的汗。
等到我和明子姐分开,正要回家,黑暗里窜出一人来,把我吓了一跳,一看是三哥。三哥低声近乎哀求地说:“青子,今天的事别告诉爸。”
“明子姐那么好,你干么欺负人家?”
“我没欺负明子!”
“你还骗人呢,明子姐哭得好伤心!”
“你小伢子不懂。”
“哼!我不懂,我告诉爸!”
“青子,我把手枪给你好了——明天,我带你上飞龙山?”
明子姐也不让告诉爸,那就便宜三哥一把吧。三哥的手枪我惦念很久了,那可是最棒的,压上火药最响的手枪了!
过了几天,明子姐教我捏小泥人,捏好了放在火里烧。我忽然想起来,说:
“小泥人不穿衣服不好看,明子姐不穿衣服好看!”
明子姐一愕,扬手作势要打,我赶紧跑。
“青子,回来,姐不打你。”
我回来,明子姐脸红扑扑的,含着笑,却十分认真地说:“青子,以后不准胡说,不要对别人说。”
我答应了,本来就讨厌多嘴多舌的人,所以一直为明子姐保守着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