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漂亮的女人定位,大多是这样表述的:在一群人中你只能看见她,其他的再好也只能是陪衬了。二十年前,蓝羽儿就拥有这种卓尔不群的美丽。
蓝羽儿从小练舞蹈,十四岁就到了部队文工团的舞蹈队。蓝羽儿举手投足都有舞蹈演员改不掉的范儿,比如走路颠颠的外八字脚,下颌微扬着,像随时准备展开羽毛的白天鹅。特别是她那双眼睛,跟一般人不大一样,深如潭水波光如蓝。二十岁那年蓝羽儿复员,到铁路局电报所当了电报员。在女孩子眼里,电报员是个多么好的职业,神秘、轻松,那滴滴答答的发报声如一曲神秘的交响乐。
刚当学员时,蓝羽儿要到职工学校学习业务技能。职工学校在市郊,每天,她要穿过城市的这头,到城市的那头去上课。铁路的大部分单位都在市郊,铁路局专门为职工开启了一辆通勤市郊列车,大家习惯地称为交通车。每天市郊列车上满载着跑通勤的铁路职工,历行近两个小时,从城市的这头穿行到城市的那头。
从蓝羽儿上市郊列车的第一天起,就引起了交通车上许多青工的注目。交通车好比是一个圈,天天坐车的人都是熟脸,而蓝羽儿是个生脸。再说,蓝羽儿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八十年代最时髦的衣服是军装,蓝羽儿颀长的身材穿着一身正版的军装,黑色的高跟皮鞋,把宽肥的军裤撑得高贵洒脱。舞蹈队留下的习惯,蓝羽儿的前额不喜欢留刘海,光洁的额头,颀长的脖颈,蓝羽儿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都是出类拔萃的。
有人打听到,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是电务段的,姓蓝,叫蓝羽儿。因为孔雀的羽毛是蓝色的,有人就悄悄给蓝羽儿起了个蓝孔雀的雅号。一时间,市郊列车上有只蓝孔雀的传闻流传开来,有从来不坐市郊列车的男青工,为了能看到这只孔雀也特意来坐交通车,来一睹孔雀的芳容。
自从蓝羽儿乘坐市郊列车后,她坐哪节车厢哪节车厢就人多。没有座位的青工常常装作寻找座位,在蓝羽儿坐的车厢里走来走去,眼睛却是朝着蓝羽儿脸上瞟。有大胆的男青年坐在她对面想跟她搭讪,蓝羽儿总是高傲地把脸扭到窗外。
有次,蓝羽儿起晚了,市郊列车的点快到了。如果她错过了这趟车,坐公共汽车要倒几趟车。况且,今天上午还有电报四码的测试。蓝羽儿来不及梳头洗脸就慌慌张张地朝市郊列车的停车站点跑去。她上车的这一站是在一座铁路桥上。等蓝羽儿气喘吁吁地跑到铁路桥下时看见,市郊列车已经停在了桥上。她赶紧快步朝桥上跑,等她爬上铁桥时,蒸汽机车已经启动,那白色的蒸汽丝丝地绽放着,巨大的车轮发出笨重的咬合声,吭哧吭哧地开始蠕动了。蓝羽儿腿一软几乎绝望了。忽然,最后一节车厢门口有人对她叫道,快跑几步,把手伸过来!在白色蒸汽的氤氲中,蓝羽儿看见车厢门口有只手向她伸来,她赶紧地追了几步,一边跑一边伸着手,车厢门口那双手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在白色雾气的弥漫中,把蓝羽儿一把提上了火车。这场景,很像三十年代好莱坞电影中某个唯美的镜头。
车速已经起来了,拉上来的蓝羽儿一头栽在对方的怀里。等站定后,蓝羽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答谢对方,帮她的是个年轻的警察,五官清秀身材颀长。那人很矜持地笑了笑没有跟她说话,然后转身进了车厢。蓝羽儿觉得很失落,在交通车上想跟她搭讪的人太多了,只有她不想理的人,可眼前的这个小警察却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以后,只要蓝羽儿一上交通车就挨个车厢地找这个警察,这个警察就是韦一平。韦一平在货场派出所工作,三班倒,三天坐一次交通车。蓝羽儿发现韦一平每次上车总是喜欢坐在最后一节车厢里。这节车厢因为进不了站台,下车不方便,所以人少。以后,蓝羽儿也学着韦一平跑到最后一节车厢。下车时,悬梯离地面高,韦一平腿长,轻轻一跃就跳下来了。而蓝羽儿往下跳的时候,常常伸出手让韦一平扶一把。蓝羽儿和韦一平的手在这一拉一扶中,便有了结果。有人说,芸芸众生中,一对男女能牵手,必须是在时间和空间的某一点重合,韦一平和蓝羽儿重合的这一点,就是铁路市郊列车。
韦一平当年也是很文艺的,他喜欢摄影,用今天的话说是摄影发烧友。只要有空闲时间,韦一平就背着照相机到处摄影。他的许多作品还在业内获了奖。经常带回来些云丝被、高压锅、电水壶之类的奖品。这让蓝羽儿对他佩服的不得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爱情是童话般爱情。韦一平和蓝羽儿就是童话爱情中郎才女貌的男女主角。
但是,对于蓝羽儿和韦一平的婚姻,两家都不看好。当年,蓝羽儿的妈妈曾给她介绍过大学生、干部子弟,蓝羽儿都没有答应。蓝羽儿的母亲是个混血儿,年轻时漂亮浪漫,找了蓝羽儿的父亲,一个会拉手风琴的工会干事。后来,她女伴的男人都升官了,只有她丈夫永远是个干事。蓝羽儿的母亲总结出了这样的经验,男人如果文艺了,一辈子就完了。文艺的男人常常清高,容易意气用事,城府浅,很少能在官场上混出来的。蓝羽儿的母亲对女儿说,韦一平虽说是个普通的小警察,可他的眼睛深处清高的很,这样的人处事必然孤傲,很难合群,发展的机会就不大。有外国血统的母亲的眼睛像一潭深水让人莫测,蓝羽儿看着母亲,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巫师。单纯的蓝羽儿抢白母亲说,只要我们感情好,当不当官又怎么样。母亲冷笑了一下说,感情?别人都在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还在吃糠咽菜,你那个所谓的感情又有什么含金量?许多年过去了,有时,蓝羽儿想想母亲当初的话都觉得母亲太诡异了,那时她就预料到几十年后的事了。
而这边,韦一平的父母也不赞成儿子和蓝羽儿的婚事。韦一平的母亲是位中学数学老师,她的目光犀利如炬,班上四十多个学生,谁在搞什么小动作,她只瞟一眼就能明白七八分。她曾语重心长地劝导儿子说,蓝羽儿太漂亮了,咱们这样普通的家庭怎么能盛得下这么漂亮的媳妇?漂亮的女人欲望就多、要求就多,你能满足得了吗?娶女人要看自己的实力,站在什么阶梯就娶什么阶梯的女人。否则,你站在低阶,她站在高阶,你在她的脚下,她一伸腿就能把你踢翻下去了。漂亮女人是描龙绘凤的瓷器,不能磕不能碰得小心伺候着,一不小心就能碰出裂缝,有裂缝的瓷器还有价值吗?母亲的话很入骨也很委婉。两位母亲在人生场上磨砺的都成了哲学家。可惜人生的经验,往往不是靠传授下来的,都是靠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得来的。老一辈的话,如陈年木箱里翻出来的旧书,散发着巫气,字字如金石镂心,让人惊心但又不甘心。
可惜,当年他们都没有听得进各自母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