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王二民受女生苏兰朵胯下之辱的事,成为同学们课余时间的主要谈资。王二民则像经了一场酷霜的青叶嫩草,蔫蔫巴巴,无精打采。这件事让他丢尽脸面,很受打击。王二民老实下来,一连几天闷头闷脑,郁郁沉沉。同样窝囊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帮他振作起来,我笨嘴拙腮、寡言少语,连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说,唯有和他一起来一起走,陪着他唉声叹气,忧愁着他的忧愁,悲伤着他的悲伤。
这天,放学的路上,王二民抬起他糊满了忧郁的瘦脸,仰望着天上飘移着的云朵,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喃喃自语,说:都上初二了,不能再这样窝囊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让哥嫂失望伤心不说,在人眼里真不如一条狗了。
过了两天,王二民对我说,他打听准了,离镇街七八里地的大官庄,有一个姓侯的拳师会猴拳,他打算去拜师学艺。我对他这个想法不以为然,离镇街七八里,来回就是十五六里的路程,有点远不说,白天还要上课,要学拳除非晚上去,那样也忒张皇人了;再说,要练就练虎拳豹拳,练猴拳能练出来董大壮的块头?练猴拳能打得过董大壮?王二民说:路远点,就全当锻炼跑步了,不指望练猴拳和人打架斗狠,最起码能强身健体,到时候毕了业出力做活,有一副硬实的身材也是本钱。
这天晚上,吃罢晚饭,王二民就去了七八里外的大官庄。
第二天早上我邀王二民上学,问他拜师学拳的事,他就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说,那姓侯的老头怪得很。他教拳不错,可是除了侯姓人家的子弟,外姓人一概不收。我说,既然人家这样,这拳不学也罢。王二民沉吟了一下说:不管咋样,这拳我是学定了。
一连三四天王二民吃罢晚饭就往大官庄跑。每每第二天我邀他上学时,见他脸色灰沉沉的,就知道他去大官庄白去了。我便劝他,一个乡巴佬儿有啥了不起的,你何苦低三下四地赖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王二民听后,只是不言语,晚上依旧往大官庄跑。
那是第七天,我见他脸上有了喜色,就问,成了?他喜滋滋的低声说,成了。王二民先是嘱咐我一定不可以外传,然后对我说了事情经过。
这几天晚上,他去大官庄,到了侯师傅家,啥也不说,双膝一曲就跪在侯师傅面前。侯师傅先是劝他,说不收外姓人为徒是从他师爷那一辈就立下的门规,如破了门规,那是上不敬师傅下不尊门规,会让武行中人不耻。见他不听劝,依旧跪地不起,就叫人把他拖出门外。被拖出门外的王二民就跪在侯师傅大门口。终于在第六天的晚上,等学拳的弟子都散尽,侯师傅把跪在大门外的王二民叫进了院里。侯师傅问他为啥非得学拳不可,王二民地上跪着就说了自己从小没爹没娘,随哥嫂长大成人,又因为自己从小瘦弱怯懦,常常受人欺辱。又说了自己不是念书的料,哥嫂成天为他文不成武不中发愁,说他将来怕是连个媳妇也找不下。自己学拳的主要目的就是强身健体,将来自己养活自己。侯师傅听罢,便一阵无语一声叹说,看在你诚心实意又是个苦孩子的份上,我就破个例吧。王二民就地上给侯师傅磕头叫师傅。侯师傅虽说收他为徒,却给他说下两个条件,一是为了不让外人知道自己破了门规,王二民必须过了晚上十二点才可来学拳;二是什么时候都不可以告诉别人自己是侯师傅的徒弟。
从此,王二民便开始习练猴拳。我以为每天晚上奔波十五六里路,又都是深更半夜去学,撑不了多久王二民就会懈劲心烦的,不曾想王二民却坚持了下来,并且还是风雨无阻。
倏忽间,半年的时间过去了。王二民学拳,在除了我之外无人知晓,就是哥嫂王二民也瞒了个铁结实。
这日下午,我们初二(一)班和初二(二)班两个班级篮球比赛,场外站满了两个年级的男生女生为各自班级的球员呐喊助威。我们班几个球员在董大壮的带领下拼抢盘带一路高歌,球场外叫好声赞美声响成一片,董大壮理所当然成了球场上的明星。在一片赞美声中董大壮尽显霸气和傲气,把球场完全当成自己一个人的演练场。
董大壮篮下投篮,被对方球员一个盖帽把球打了出去,篮球一下蹦到看热闹的我面前,我一下抱住篮球在地上拍打了几下。被人盖了帽觉得失了颜面,心有怒气的董大壮对对方不好发作,却凑这个茬口对我大发淫威。董大壮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一把夺过篮球,甩手对我就是两巴掌。我刚要张口开骂,身后的王二民紧了紧我的衣角,我便努力没让泪花流出眼窝,忍下了。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过,老师回了办公室,操场上剩下嘁嘁喳喳的学生们。王二民拽着我朝正要走开的董大壮走了过去。王二民朝董大壮喊道:“苏联大个子”,你停一下。董大壮扭过脸,见是王二民在叫他诨号,便骂道:妈个逼,你敢叫老子诨号,找死啊。
王二民说:我找死找活无所谓,你得给六斤道歉。
一旁的邵云飞、赵玉虎、郑团结就起哄说:哟嗬,姓王的今天要当鲁提辖抱打不平啊!大壮啊,你可小心哦,说不准姓王的三个面拳就把你打死了。说罢,几个人连同董大壮哈哈大笑。
笑罢,董大壮对王二民说:今天老子高兴,就不给你这条癞皮狗一般见识了,滚吧。
王二民没动,仍然丢出一句话,你今天必须得给六斤道歉。这下彻底把董大壮激怒了。他一边骂着,妈个逼,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身上赖皮又发痒了是吧,一边朝王二民走了过来。
王二民因我招祸,我再怎么窝囊,这个时候也得往上顶。我便切齿怒向擦拳磨掌作冲锋陷阵状。一旁的邵云飞横眉冷对说:妈的,想双打一啊。
王二民对我喝道:六斤,你别动。
这时,董大壮已抡圆了巴掌朝王二民扇去。我相信,这巴掌要是让二民的瘦脸接住,一定会变成发酵的面团。但见二民灵巧地避过董大壮的巴掌,一个跃起,嘴里叫了声“猴抓热钉”,双手如风车般在董大壮头上脸上抓挠,就在董大壮顾此失彼手忙脚乱地招呼王二民的抓挠时,王二民突然往下一个坐蹲,口里叫了声“仙猴摘桃”,手出如电往董大壮裆下袭去。一刹间,两人的打斗停了下来。就见董大壮僵站着,脸色蜡黄,豆样的汗珠顺脸而淌。蹲坐地上的二民仰脸瞧着董大壮,插在董大壮裆间的手一动不动。一阵僵持后,董大壮终于撑不住了,呜呜噜噜从嘴里呶出一句,二民,松手。随着王二民松手起身,董大壮一下歪在地上,双手捂裆缩成一团……
董大壮的父亲是个杀猪屠子,长得五大三粗,须发满脸,因长相凶脾气硬,在镇集上是个惹不得的主。见儿子的蛋囊让人捏成了个紫茄子,走路叉把着腿,顿时怒目圆睁气冲斗牛找到学校,当他见到伤他儿子的王二民时,老董指着王二民冲儿子连问了三句,就他?就他?就他?见儿子不语,就哆嗦着嘴唇,点着儿子骂道:就这一把攥住两头都不冒的东西,你斗不过他?你他娘的真是瞎活这么大的个子。说罢,老董骂骂咧咧,过来就要朝王二民动手,被老师们拽住。
为不让事情闹大,班主任就劝说王二民在老董面前道歉认错,王二民走到董大壮跟前,小声说:大壮,本就不是我的错,是你动手在先,你大是长辈,骂狷我都忍了,如果他逼人太甚,我也不顾及啥了。可是我从心里不想让老人家也叉把着腿走路,事大事小你看着办。
董大壮低着头一阵沉默后对父亲说了句,大,不怨人家。老董听罢,跺了一下脚,骂了句,你个狗日的。气咻咻地走了。
我想,董大壮之所以忍下这口气,一定有他的权衡和思量,一是他自己伤情严重,行动不便,不可再战;二是他担心真如二民所说,再把老董的桃摘了,父子二人都叉把着腿一个造型走路,将成为镇街上一道景观不说,更会成为一街两行人众的笑谈,这样的险他冒不得。
老董学校里没解气,便镇街上寻到二民哥嫂,吹胡子瞪眼,七三八四地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并要了一百块钱作儿子的养伤费方才罢休。
傍晚,自觉戳了祸的二民,心神不安地回到家,准备接受哥嫂的一顿训斥和抱怨,不承想哥从街上打了一斤散酒,嫂子破天荒地炒了一碗鸡蛋,拍了一碗蒜泥黄瓜。饭桌上,哥给二民倒了半碗酒,又递了一支烟,二民诚惶诚恐不敢接。哥说:白酒、烟是属于男人的东西,你大了,是该习练这两样东西的时候了。二民就低着头向哥认错:哥,我给你惹祸了,让你和嫂子受了委屈又破了财。嫂子说:兄弟吔,只要你占理,这样的财我和你哥破得高兴啊!那晚,一斤劣质白酒喝完,二民和哥都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