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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阳信本没有京剧班,只有几家草台子吕剧班。吕剧班从黄河以南的博兴传过来,土腔土调,土得掉渣。但这种土味儿老百姓喜欢,唱腔里尽是方言土语,诙谐幽默,哪家添了喜事,便会请这些草台班子唱两天戏,惠及乡邻。那些老太太们早早搬了马扎板凳,坐在一旁跟着戏里的人物欢笑哭泣长吁短叹。吕剧在阳信扎了根,谁都会哼哼两口。

京剧讲究京腔京韵,唱念做打翻、手眼身法步,这行儿的规矩多似牛毛。阳信离着北京六百里路程,到天津也需走上两天两夜,正宗的京剧传不过来,也就很少有人学、有人听。

阳信没有京剧,并不代表邻县没有京剧。顺着阳信县城梨花镇一直向北走二十多里,是海丰县,这个县城有家京剧班。他们行当齐全,能够一口气演二十天的连台本戏,有时还到北京、天津约几位三流角儿唱几场大戏,以壮声威。俺没学说书的时候和俺爹到过海丰赶会,曾目睹过这个班唱戏。当时演出的剧目俺忘记了,好像是一出老爷戏。锣鼓敲得震天响,台上的人员急急如风,马童一口气翻了二十几个跟斗,大气不喘一口。关老爷胯下的赤兔马飞腾跳跃,手里青龙偃月刀开天辟地,自有一股威武之气震慑台前。俺爹一辈子愁眉苦脸,看了这场戏,竟然有些回味似的说:真他娘的过瘾!台下叫好声喊成一片,震耳欲聋。

海丰的这个京剧班主要以演出武戏见长,《挑滑车》、《小商河》、《八大锤》、《大闹天宫》、《八仙过海》等。在这家京剧戏班里,有一位阳信人,姓尚名玉明,善演老爷戏,嗓子若钟,艺名“活关羽”,据说九岁唱红,是有名的角儿。尚玉明四十多岁,登台演出《走麦城》、《灞桥挑袍》、《古城会》等戏,红极一时。

尚玉明唱了半辈子戏却未娶妻,同俺师傅王大嘴一样,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老光棍。在俺们这里,单身男人不叫光棍,叫油条杠子。至于为什么把单身男人叫个这么难听的代号,谁也说不清楚。老油条杠子尚玉明虽是单身,却养了一身怪脾气。他清早起来,不喝米粥、不吃馒头,而是温上二两梨花酒,透过宽广如大道的嗓子眼,咕咚咕咚咽下去。他的嗓子像一条小河,河水里浪花滚滚,一路酒香。戏班里的人在练身段、吊嗓子,刀枪棍棒斧钺钩叉,上下翻滚令人眼花缭乱。尚玉明踢踢腿扭扭腰,一口气打上五六十个旋子,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有年纪小的学徒屁颠颠地跑过来,手里端着早已泡好的茉莉花茶,手中还拎着几根炸得脆黄的油条,点头哈腰地奉给尚玉明。尚玉明也不推辞,张开后槽牙,甩开腮帮子,一阵狼吞虎咽。待茶水喝干了油条吃完了,打上一个响亮的饱嗝后,尚玉明才会卯足精气神高吼一声:小兔崽子们,操练起来啊!

戏班里的那些毛头小子得到命令,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各自拉开阵势,等候尚玉明教练技艺。不说别的,单说尚玉明一口气能打四五十个飞脚旋子,就把这些愣头青们给镇住了。要想学好戏,老师是关键。

尚玉明并不着急,看着这些稚气未脱奶味儿未落的孩子,他呲牙笑了,他心里想:他奶奶个嘴的,要想跟我学戏,先要耐住性子!尚玉明坐在早已备好的太师椅上,打起精神放开喉咙,说话的语调像念白又似唱。多年戏曲行的磨练,使他说话都带着京剧味儿:

小子们,咱们这行不比别的行当,咱凭的是本事吃饭,靠的是艺术之功。想当年老子学戏时,不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单说练功鞋都跑烂了一百单八双……

老油条杆子尚玉明不学说书算白瞎这么个人了。反正只要让他闲下来,一肚子词像滔滔黄河之水,奔流到口不复回。从前三皇说到后五帝,从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说到李自成逼着崇祯皇帝用裤腰带上吊,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说上一个半时辰,他才算过足了嘴瘾。

戏班里也有资格同他一般的,听完他这些话,总会站在院子里跺脚高骂:尚玉明你个老油条杠子,放着学生不教,光在那儿胡扯!

尚玉明也不生气,呼啦起身,亮开功架,一板一眼一招一式地教授起来。别看他说起话来毫无正经没有章法,教起戏来却严厉极了。这人个头大、气力足,手中拎着一把木头刀片子,在小兔崽子们之间来回穿梭。他的两只眼睛如电,像一只盛气凌人的老鹰,眼神里净是犀利之光。哪个小兔崽子走了神,乱了路数,尚玉明的刀片子刷地飞下来,或打在屁股蛋子上,或打在大腿胳膊上,“啪”的一声肉响,打得那个瓷实。小兔崽子疼得呲牙咧嘴,一身冷汗流下来湿透衣襟,赶紧挺腰收腹提臀,再也不敢懈怠。

九岁红的刀片子又准又稳,朝小兔崽子飞过去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算是给了你提醒。刀片子想打哪就打哪,不偏不倚。他下手虽然不重,却足够人疼上三天,其中滋味并不好受。有时候心情好,尚玉明一个飞刀过去,听到那声敦实的肉响之后会大声训斥:关老爷是什么人?他老人家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灞桥挑袍单刀赴会,凭的是一股精气神。你们耍的这哪是关云长背刀,分明是孙猴子偷桃!娃儿们,你们把眼瞪圆了,腰板挺直了,精神头攒足了,看看我给你们演示一番!

尚玉明话毕,猛地一扭脸,整个人仿佛借了关老爷的魂儿一般,整个人即刻沉稳起来。老油条杠子九岁红尚玉明虽然没带三尺长的髯口,没穿绿色大龙蟒袍,没拿八十一斤重的青龙偃月宝刀,没骑千里追风赤兔宝马,依旧把关老爷演得活灵活现,如同真神下凡。他的脸色由黑变白,由白变红,红彤彤好似喝了二斤梨花老酒。原来,尚玉明之所以取得“九岁红”这个艺名雅称,是因他有个绝活,那就是饰演关云长的时候不用勾脸不用化妆,一口气血涌上来便如关神仙在世,光彩照人。当年尚玉明三年学徒出科后曾到天津卫演出过,当时他勾好了卧蚕眉描好了丹凤眼,点上了关老爷脸上触目惊心的大痦子,却没用暗红油彩在脸上打底,整张脸还是原来的本色。锣鼓一响,人马亮相,台下观众便喝了一声倒头彩。但尚玉明不急不躁,拉好功架猛地一转身,来了一个关老爷勒马立刀,捋着美髯涌上了那口气血。台下观众看着这位关老爷的脸色慢慢变红,好像炉底的火炭一般,叫好声一浪高似一浪。据说,尚玉明的这招绝活还上了报纸,被大肆宣传了一番。

各位看官,俺就是个说书的命,说来说去,好像有点扯远了。只见尚玉明他拉开架子,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威武之色,尽是人生百态。关老爷的意气风发,关老爷的武功盖世,关老爷的暮年沧桑,都在这张通红如火的脸上表现出来。当然,真正饰演关老爷的时候,尚玉明并不是每次都会使用这个绝技,一口气血憋在心里涌在脸上,还要连舞带唱起霸趟马,他再大的本事,也不敢天天这么演。说不定哪天心情舒畅,票也卖得满座,尚玉明才会露上这么一手。

小兔崽子们看得目瞪口呆,满脸羡慕。谁要是练就这个本领,一辈子吃喝无忧。尚玉明退了血色,恢复常态,他哈哈大笑三声,有些自豪地说道:娃儿们,赶快练将起来!要想成角儿,不吃苦哪行!想当年老子学戏的时候,不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单说练功鞋都跑烂了一百单八双……

各位看官听听,尚玉明又给绕回去了!

九岁红尚玉明之所以成为一位远近闻名的老油条杠子,不是没有原因的。俺曾到海丰县说过书,那是一家大户,三进院落曲径通幽,院内奇珍异草鸟语花香。俺在这家说了一个月的《呼家将》,听到了不少关于尚玉明的奇闻异事。当然,那时候尚玉明已经回到阳信,自己创立了京剧班社,领着一群小兔崽子们跑江湖混饭吃了。

尚玉明有个相好的,这个相好的是他领回来的一个女人。女子不是本地人,是他在天津演出时带回来的,听口音像是河北邯郸人。人们都不知道女人的真名叫啥,只知道她的艺名叫小仙草,唱的是老生。女老生在戏曲行里唤作坤生,嗓子宽广,韵味独特。那年头女人唱戏的少,坤生更是少见,当然,只要嗓子好做派足,坤生更容易出名。各位看官不知道小仙草,肯定知道孟小冬。孟小冬就是红遍大江南北的女老生。小仙草刚在天津卫崭露头角,也能独自挑梁演出一些骨子老戏,若不是尚玉明的出现,这位小仙草有可能成为孟小冬第二。

小仙草是大家闺秀,据说他的爷爷曾在前清皇宫里当过大臣,位高权重。老头告老还乡之后,著书立说广开学馆,也算荫及乡里做了件好事。老头死后,家业传到小仙草父亲手里,这个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偌大的家业很快被挥霍一空。到了最后,一家人实在没法活了,只好一口气卖了五个孩子。

不用我说各位看官也能猜到,这位小仙草便是五个孩子中的其一。家族还未败落之时,小仙草的父亲时常请戏班来家里唱堂会,生旦净末丑轮番上阵,整个院落里就会响起锣鼓丝竹、西皮二黄。其实,小仙草的父亲并不怎么喜欢看戏,他喜欢戏班里演穆桂英、梁红玉、玉堂春、刘兰芝的小春宝。小春宝是个男旦,长得十分俊俏,只要上了妆活脱脱一位女貂蝉。几出戏唱罢,小仙草的父亲就用银子把小春宝砸到自己的卧室里。两杆烟枪诉衷肠,一张檀床度春宵,快活似神仙。

小仙草却不喜欢看小春宝的戏,这个人太过做作,演出来的人物有些媚,媚得令人发慌。那些被父亲请来看戏的老男人们看见小春宝上了台,个个眼神迷离,一副贪婪无赖相,恨不能即刻把小春宝搂在怀中,一口吞在肚子里。小仙草喜欢看老生戏,特别喜欢关公戏,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有股浩然正气。戏班散了戏,小仙草喜欢跟在饰演老生戏的演员后边问长问短,倒也学了几句。有次戏班里的一位老胡琴看她可爱,便摸着她的头说:孩子,来两口?小仙草不假思索张口说道:来两口就来两口!

老胡琴定好了调门,小仙草亮开了嗓子:

我正在城楼观山呐景,

耳听得城下乱呐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

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各位看官莫笑,给大家说书讲故事,需要声情并茂把场景还原,所以,小仙草当年如何开蒙唱戏,俺也就依样葫芦画瓢。俺唱得跑调走音,是因为俺岁数大了嘴巴里透风冒气,可年岁尚幼稚气未脱的小仙草唱出来,却把老胡琴惊得呆在那里。

孩子,你是唱戏的奇才!老胡琴啧啧称赞,戏班里的人也竖起了大拇指。

小仙草羞涩地一笑,拉着老胡琴的手道:没事的时候,您就教教我吧,日后我跟着您唱戏去!

老胡琴有些惊慌,连忙收了胡琴。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个千金小姐,我是个下九流的臭戏子,咱不是一路人。

小仙草本是一句玩笑话,不想几年后成了真。当父亲在她头上插了草,领到市面上去卖的时候,那位已经头发花白的老胡琴认出了她。看着双眼含泪满脸凄惨之情、却又无时无刻透露着一股倔强的小仙草,老胡琴哆哆嗦嗦地扔下了三块银元。

小仙草跟在老胡琴身后慢慢地走着,头也不回,自始至终没看手中紧握三块银元的父亲一眼,决然地向着离家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小仙草抬起头,看着这位慈祥的老胡琴说:爹啊,这下您该真的教我唱戏了吧。

老胡琴也有些感慨,他的步履有些踉跄,满眼尽是世态炎凉。他拍着小仙草的头自言自语道:教!为啥不教?咱唱戏的咋啦,唱戏的就不是人?依我看,咱唱戏的才是真正的人!爹要好好教你,让你成角儿,让你红透天津卫!

老胡琴教得认真,小仙草学得扎实,唱念做打,样样在行。几年后,老胡琴患病去世,小仙草戴了三年重孝,算是还了老人的养育教导之情。孝满之后,小仙草也长得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她跟班唱戏慢慢挑了大梁,名气渐长。

人怕出名猪怕壮,万事皆是此理儿。天津卫的一些名流望族开始关注小仙草,开始包场捧人,开始邀请她唱堂会,也开始邀请她上床。但小仙草虽然学了唱戏,成为远近闻名的“臭戏子”,但毕竟在大户人家长大,受过诗书礼仪的熏陶,懂得礼义廉耻,每一次那些花花公子、权势老爷贼溜溜的目光在自己的胸脯上扫来扫去时,她都会视而不见,甚至刻意躲避。戏曲行是个杂货铺,人多嘴杂,什么样的鸟都有,小仙草只要卸了妆扮,即刻吩咐包车返回住所,惹不起,咱还躲不起?

但有些人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的。有次天津城的一位警察局长宴请小仙草,满桌山珍海味,杯杯上等女儿红,作陪的皆是威震一方的浪荡公子。小仙草推脱不过,有人敬酒都会轻微地抿抿嘴唇。别人喝三杯,小仙草勉强喝一杯。任凭她有再大的海量也架不住这些人轮番上阵,最后,她醉眼迷离,沉醉不醒。这位警察局长笑嘻嘻地站起来,先让众人喝着,抱起小仙草进了内间。当他整理着衣服腿肚子转筋走出来的时候,嘴里还不干净:呸,不就是个臭戏子么,在老子面前装什么清高!老子肯玩你,是你八辈子积德!

在座的浪荡公子看着局长满足的神情,趁着酒劲说:您老快活了,总不能让兄弟干耗着吧,要不,兄弟们也尝尝滋味?

局长大方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都去吧!让她知道咱们弟兄可都不是吃素的!你们往死里给我整!

要不是尚玉明来津演出,小仙草早就跳楼自杀了。自那次之后,她不怎么登台唱戏,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家里以泪洗面,或者无休止地用凉水洗澡,把自己洗得通身冰凉,像一团冰。当她病恹恹地观看尚玉明的演出时,竟然一下子兴奋起来。尚玉明的演出风格自成一路,有点野,但野得纯正。他使用的青龙偃月刀刀柄和刀头一般长,一挥一舞尽是刀光剑影,威猛之气震慑整个舞台。尚玉明这天演出的是《走麦城》,关老爷的嗓子苍凉悲怆,英雄暮年人生如梦,场面令人唏嘘落泪。

《走麦城》演罢,小仙草哭得一塌糊涂,她彻底迷上了尚玉明,确切地说,彻底迷上了尚玉明饰演的关云长。她径直来到后台,有眼尖的认出,忙向尚玉明介绍:尚老板,天津卫的红角儿小仙草探望您来啦!

尚玉明来不及洗脸,连忙躬身施礼:久仰小仙草大名,今尚玉明初来乍到,还请您高抬贵手,多多提携。

那年代,出门演戏赚钱不容易,说不定得罪了哪尊神仙,道上的规矩多着呢,所以尚玉明以礼相待。小仙草看着摘去髯口的大红脸儿,一字一句地说道:尚老板,你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起回家!

尚玉明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

各位看官,俺虽然说古论今一辈子了,可讲一个女人只看了一回戏就和男主角私奔的故事,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世间一些事情往往这样,你越想不到的、越认为不可能的却恰恰发生了,还一发不可收拾。

尚玉明回到海丰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这个轰动并不是因为他在天津一炮打响,而是领回了一位俏丽佳人、一位当红的名角儿。那时候,尚玉明四十来岁,小仙草二十出头,尚玉明能当小仙草的干爹。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一时间成为海丰瞩目的人物。

小仙草在海丰县的打炮戏是《文昭关》,“一轮明月照窗前”从她的嗓子眼里冒出来,简直赛过云遮月。她接连唱了半个月的大戏,红透了小小的海丰县城。半个阳信县城的人都跑去看她的戏,听上了瘾,还会哼哼两句。就连梨花镇东南村剃头的袁老三,每天挑着剃头担子来回跑三十多里路程,在场子外一边给人剃头,一边蹭着不花钱的戏,整个人活得有滋有味起来。

尚玉明深深爱着小仙草,他捧着她的脸,亲着她的眼,简直想一口把人给吃了。尚玉明说:我是上辈子积来的大德,这辈子托关老爷的大福,才会遇见你、得到你。

小仙草倚在尚玉明宽阔的胸膛里,把整张脸都埋了进去。她摩挲着尚玉明棱角分明的脸颊,一行清流滚落下来。尚玉明,我下半生就交给你了!姑娘我虽是个戏子,但心里明亮得很,窗明几净洁白无暇呢!

吧嗒!尚玉明掉进蜜罐里了。

但尚玉明突如其来的爱情在海丰县并未获得长久。那年头天南海北闹革命,整个中国动荡不安,海丰县也扯起了一杆大旗,驻扎了一批军马。为首的是河南人,姓刘,具体姓名老头我记不住了。这个人长着一张驴脸,两撇八字胡子,满脸大大小小的肉疙瘩,人送绰号刘麻子军长。这个刘麻子从河南一路打过来,看中了海丰县靠山环海是块风水宝地,便占山为王,将部队驻扎此处。

刘麻子平日喜欢骑着高头大马满县城胡溜达,有时候还带一队骑兵跑到碣石山中打猎。这个人的脾气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见大街上有要饭的,就叫警卫赏几个铜板,满口河南话像机关枪般窜出来:咦,这人还怪可怜哩!我刘麻子在海丰驻军,不出三年,就会让全县人民都过上好日子。他娘的,要不是眼下各个部队瞎鸡巴闹腾,老子也不会背井离乡闯荡天下!

碰上哪天脾气不好,谁要是不长眼挡了刘麻子的道,他会立刻拉下驴脸,高声骂道:你个龟孙儿,成心和我过不去不是?来人,将这龟孙推下去重打八十大棍,让他狗日的长长记性!说着,涌上一队大兵将人推下去噼里啪啦一通乱打。各位看官,八十大棍可不是闹着玩的,俺说书中的英雄好汉,犯了律条也就四十棍而已。往往八十棍打不到四十,人的屁股已经成了肉酱,人也断气多时。

刘麻子在海丰的口碑并不好,可谓谈刘色变,哪家的孩子哭闹不停,只要大人报上李麻子的威名,立刻止住哭声,抽抽搭搭的把眼泪憋在心里。

刘麻子除了骑着高头大马满大街乱跑,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唱戏。刘麻子平时喜欢唱河南坠子,喝酒喝高兴了就会哼哼两句,哼来哼去哼到兴头上,马上吩咐手下打扫庭院,召集部队里那些会拉弦的、会打鼓的围在一起,然后扯起嗓子唱起戏来。别看他平日枪不离手、酒不离口,但真正唱起河南坠子来,却是扮的旦角。只见他放下盒子枪扯起花手绢,一声颤巍巍的娘啊,便是叫了板开了戏,一时间琴响鼓响掌声不断,弄得偌大的军营里热闹非凡。

刘麻子唱得再好,也就军营里的这些大兵们捧场,放眼整个海丰县城,大家知道的还是七岁红和小仙草。大门大户开堂会,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请刘麻子军长唱段河南坠子,却能轻而易举地请到尚玉明和小仙草唱一出《单刀赴会》、《捉放曹》。

军营这么大,但真正唱戏的人并不多。这些大兵们除了搂枪栓扔炸弹烧杀抢掠吃喝嫖赌,别的事情一概不会。有人即便会唱两口,但真正懂戏的也就少之又少了。刘麻子爱唱戏还爱说戏,说戏里的人物故事剧情唱腔,说戏里的人情冷暖因果报应。说戏容易知音难觅,刘麻子为此愁得呲牙咧嘴牙花子肿起老高。军营里有好事者献上一策:海丰有对唱京剧的夫妻曾红透天津卫,是有名的京剧角儿,您老喜欢唱戏听戏说戏,不妨请他们来军营里唱天大戏。刘麻子心想,自己虽然喜欢河南坠子不喜欢京剧,但戏中的道理却是一样的。他一拍巴掌喝道:高搭戏台,请尚老板唱戏去!

刘麻子军长下了请帖,尚玉明和小仙草自然不敢怠慢,整个戏班也都紧张起来。刘麻子的威名他们晓得,开心了打赏生气了打人,那张脸如同六月里的天说变就变,闹不好,这一唱能把命唱进去。

尚玉明和小仙草精心挑选了两出戏,一出是《古城会》,一出是《乌盆记》,两个人各自拿手。班里的人各就各位全神贯注,一定要用百分之百的气力把戏配好。刘麻子搭建的戏台倒也有些气势,尚玉明这次没勾脸,上台亮相之后把气血涌在脸上,如同关老爷在世。小仙草哀婉绵长的唱腔在军营里跌宕起伏,令人耳目一新。刘麻子听得如醉如痴好不惬意,两出戏唱完后,他一拍大腿道:他娘个龟孙,这两出戏还怪好听哩!军营里杀鸡宰羊,老子要与尚老板夫妇谈戏悟道!

刘麻子是在和尚玉明夫妇高烧红烛夜谈戏文时看上小仙草的。起初,尚玉明还没看出门道,便甩开了腮帮子从古至今侃侃而谈起来。尚玉明京戏唱得好,肚子里有东西,说起戏来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把刘麻子说得一愣一愣的。有时候,小仙草会慢慢地给尚玉明补充两句,恰到好处,句句说到点子上。说来说去,尚玉明看出了端倪,这个刘麻子明着听戏谈理,暗地眼珠子直往小仙草的胸脯上钻。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放着光芒,像六月里天上的闪电。

尚玉明和小仙草拿着刘麻子赏下的银钱回到家,各自惊出一身冷汗。小仙草更是说:这个刘麻子不是啥好鸟,一双眼睛像刀子,扎得人浑身不自在。尚玉明恨恨道:他的鸟眼直往你身上钻,你能自在吗?两人归来时,刘麻子曾发话:三天后再到军营唱戏聊天,到时候会派专车接送。刘麻子还说,尚老板若是忙,可让小仙草一人前来,把酒言欢乃人生雅事。

雅事个屁!尚玉明吐了口唾沫,咬着牙道:这戏咱不能唱,唱来唱去唱到他刘麻子口袋里去了。小仙草搂着尚玉明说:你说不唱我就不唱,我听你的。尚玉明低头想了想说:要不咱离开剧团,回我老家去吧。阳信和无棣离得虽近,但也驻扎着部队,各自看守着各自的地盘,量他刘麻子也不敢兴师动众去阳信抓人。小仙草抚摸着尚玉明的胸膛,点头道:莫说回你老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随你去。尚玉明托起小仙草温润如玉的脸颊,两行豆大的泪珠滚滚而下。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没到情不得已处。尚玉明把小仙草搂在怀里,像搂着一块玉,像抱着一条鱼。

两个人商量已定,连夜打点行囊辞别剧团一路南下。尚玉明雇了一辆骡马车,两匹枣红色的骡子打着响鼻出了海丰,三袋烟工夫便进了阳信县。这时候正是初春四月,点点繁星坠在头顶,月色似水照在脚下,小仙草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梨园竟似茫茫大雪,暗香浮动,满眼洁白,春风吹来人欲醉,好一派梨园夜景。小仙草轻轻说道:梨园,梨园,我们唱戏的若真如梨花这般,便成仙了。尚玉明笑道:这就是阳信梨花镇,梨园一个挨着一个,一望无际壮观得很!日后,咱就在这里广纳学徒弟子,挑班唱戏,乐享天年!

两人进了梨花镇住了一宿,天一亮又继续西奔,如此攒行三十里,到了尚玉明老家。老宅尚在,院子里一株百年梨树花开正浓,只是院落里茅草丛生,院墙有的地方坍塌横亘,一片苍凉。两人打扫了一个上午,铲除野草,又用清水盖去飞扬的尘土,也算初具规模、耳目一新。邻居们见油条杠子尚玉明领回来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纷纷跑过来嘘寒问暖,有的人也插手帮忙买米买面,置办日常所需,老院子也算重新焕发生机。

晚饭时候,尚玉明捡起地面上掉落的梨花花瓣用清水洗净,炒了一盘梨花鸡蛋,又打来当地自酿的梨花酒,两口子相依小酌。看着脸颊由白转红的小仙草,看着月色里熠熠生辉的满树梨花,尚玉明涌上一句戏词:俺尚某孤苦伶仃漂泊半世,不想也有今日尔!小仙草借着酒劲,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扶着尚玉明滚烫的腮帮子,也回了一句戏词:如此,奴家敬夫君一杯!……

一阵风吹来,梨花纷纷而落,两个人都醉了。

说书说到这里,按说也该告一段落,但俺气力尚存、意犹未尽,也就把故事说完整了,给各位看官一个交代。第二年梨花飘香时,小仙草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给尚家续了烟火。这时候,尚玉明已经开科授徒,挑班唱戏,他从烟台、淄博等地邀来一些好角儿,在周围各县唱戏。据人们讲,尚玉明也曾领班到济南演出,轰动一时。

尚家两个儿子,皆由尚玉明和小仙草带着开蒙学戏。学戏前,尚玉明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梨花酒喝罢,大碗茶喝完,眯着眼睛看着遮住院子的老梨树,甩开了腮帮子从前三皇后五帝开始,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小仙草坐在一边痴迷地听着,这一听便是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已是红旗遍地满天红星,尚玉明因给刘麻子唱过戏,被扣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帽子。这时候的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了,但身体硬朗、气度尚在,放开喉咙一喊,震得房梁上扑簌簌直掉灰尘。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尚玉明当年再风光、再厉害,到了这个年头也成了秋后霜打的茄子。天大的本事咽到肚子里,各般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好在尚玉明是乐观的,批斗回来,看着小仙草早已做好的寡淡的饭菜,看着两个懵懵懂懂的儿子,他竟咧开嘴笑了:这算球!当年老子唱戏的时候什么场面没见过!我唱了一辈子关老爷,有他老人家佑着,一定会雨过天晴重见天日的!尚玉明这番话算是自我解嘲,也算是劝慰小仙草母子莫要担心。

尚玉明之所以看得透想得开,是因为家里还供着关老爷神像,每天晨起被批斗前,他定会沐手净面一丝不苟地上香磕头。有了关老爷,他的心里就有底。

批斗尚玉明的队伍里,也有几位曾跟着他学戏挨过刀片子的学生。这几位看尚玉明精神抖擞不屑一顾的样子,恨得牙根子都冒酸水,便率人抄了他的家打碎了关老爷塑像,还搜出了演戏的道具服装。一个学生指着尚玉明说:尚玉明,别以为你唱了关老二就真成了关老二,你这是封建迷信顽固不化!你不是想唱戏吗,今天就让你唱个够!

人们便押着尚玉明穿上关老爷的青龙蟒袍,手持青龙偃月大刀,还蘸着各种颜色的油彩想往脸上抹,想把器宇轩昂的关老爷化装成雕梁的小丑。尚玉明浑身发抖,他指着那几位学生大声喝道:老子唱了一辈子戏,也该谢幕啦!你们不用动手动脚,穿衣扮相的事儿我自己能来!

人们被尚玉明镇住了,看他自己行动。尚玉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戏服,像是抚摸着带雨的梨花,那些细密的针线,如同跃动的金龙纷纷扬扬飞向天际。小仙草拨开人群闯进来,她像往常一样给尚玉明扮戏,给他穿衣、给他穿靴、给他勒头。尚玉明攥着小仙草的手轻轻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小仙草含着泪说:说这干啥,跟着你一生足矣。

尚玉明转过身来,看着围成一圈密密麻麻的人头,如同当年在天津卫唱红的那一刻。他朗声说:娃儿们,你可知道尚某为何落下九岁红的雅号?你们看好了,待某唱呃——来!尚玉明的脸色慢慢涌上一抹红色,这抹红色越来越深,整张脸像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尚玉明亮开功架,似天神下凡。他把青龙偃月刀背在身后,捋着三尺髯口,高声道:某去也!

言毕,尚玉明再没有说话。时隔多年,由他摆出的关老爷的标准像还深深地印在众人脑海里。

尚玉明死后,小仙草带着两个儿子南下在上海落了脚。据说两个孩子都随了她的姓,由她挑班演戏。县里有人到上海采办出发,回来后曾言:家传就是家传,人家的关老爷不用扮装,一口气血涌到脸上,如真神下凡。咱们这儿的几位口口声声说是七岁红的徒弟,放他娘的狗臭屁!他们连皮毛都没学到手!

各位看官,小仙草和他的两个儿子到底唱没唱戏?即便唱戏,还有无尚玉明当年的风采?这俺就不得而知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去不回。

说书人凭的是一张嘴,说的是一段往事儿,事到此处,便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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