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点,床头的手机闹铃响了,在清晨的宁静中,响得尖锐、执着又卖力,和往常一样,不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罢休的。这份儿尽职尽责的敬业劲儿,就像丽人坊里站店的那些姐妹,不管天晴下雨,一年四季只要一到上班的时间,准会一个不少地出现在店门口,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若是以往,这闹钟的铃声就是号令,睡得迷糊的赵小艳就像被谁按了一下发条似的,从睡梦中一弹而起,接着是火烧火燎的梳洗打扮、洗洗涮涮,呯的一声关碰铁门的响声还在走廊里回荡,人早已风风火火地跑下了楼梯——那上班的时间是一分钟也耽误不得。可是今天,她不想再这么老实了,听见那颤动的手机蝴蝶一样在床头柜上扑腾,她闭着眼睛,从被窝中伸出了手,盲人一样在空中晃了晃,摸着了手机,摁停了响铃,继续她的懒觉——就是要让到了开门的时间,顾客们来一看,商店的门还关着。咱们是人,不是机器!
她在闹铃之前就醒了,只是还像熟睡的样儿闭着眼。长期的中规中矩的机器人似的生活,已经形成了按时作息的习惯,何况,这一回与老板的斗争——是的,是斗争,也让她心神不宁,毕竟是头一回与老板叫板儿,头一回与老板翻脸,虽然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很奇怪,一想到最终是自己要灰溜溜地走人,就很失落,很难受。头一天晚上,她还慷慨激昂,她站在那些受了惊吓的,举止无措的姐妹们中间,信心十足地挥舞着手,鼓动着姐妹们团结起来大罢工——啊,罢工!这真是一个让人热血沸腾的词儿,她一想到这个词儿,就联想到上学时课本儿中的那些名词,什么五卅大罢工,什么安源路矿大罢工,全是火热的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她甚至像那些指挥工人运动的伟人们样,气贯长虹地挥舞着手臂:打工的也不是好欺负的!现在想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可当时她富有煽动性的话,让几个受到了打击的情绪低落的姐妹一下转忧为喜,好,就这么办!让他明天关门!
赵小艳是带着一种凯旋的激情回家的,心中充满了神圣的快感,上楼也不像平时那样疲惫不堪,一双高跟鞋噔噔噔的又快又有力。老公郑有才见她眼睛发亮,脸上潮红,问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她一高兴、一激动就是这副模样儿。
高兴?!扫兴还差不多!
接着,她就把将要与老板叫板儿,要将老板军的事儿说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真不要你们了,你怎么办?郑有才听了一脸的担心。
就他那里能上个班吗?下力干活儿,哪儿找不到个事做!赵小艳进了屋,一脚抛掉高跟鞋,做出决绝的下定决心的样子。
话虽这么说,赵小艳心里还是打起了鼓。目前找工作不难,可是找一份儿合适的工作还真不容易,既要不耽误上班,又要能够得着家人,能照顾上学的儿子。早餐在外头吃,中餐儿子也可以在学校吃,可是晚饭,总不能再在学校里吃,贵不说,还没什么油水。前些日子,儿子在学校吃了一段时间,吃得头发又枯又黄,那是没有营养的结果。在丽人坊上班虽然忙,也很累,但是一天只上半天班,可以有时间做饭,一下做两顿的,上夜班自己不回来,丈夫郑有才用微波炉一热,两父子也能凑合着吃。想到真要丢掉工作,已下决心要大干一场的赵小艳又有些动摇,夜里都醒来了好几次。听见闹钟发出响声,她像在抗争似的,竭力闭着眼。无奈,虽然她仍像若无其事,身子在被窝里躺着,心早已飞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在眼皮下面快速地滑动;她担心那几个姐妹,那几个立场不坚定的家伙,会不遵守约定,擅自去上班开门,让好不容易达成一致的统一战线从中瓦解。保不定她们一回去,她们的老公也会像郑有才一样——现在的男人,个个都不像个男人,都只会拖老婆的后腿。想到这里,她再也不能安心地躺在被褥里闭眼养神,当闹钟刚要第二遍扑腾的时候,她伸出胳膊,抓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钱学芬吗,你这时在干什么?——什么?你们几个都在一起,在等我的电话?还有什么好讲的,罢工!不答应我们的条件就不去上班……好!先到学府巷过早——要我请客?没问题!
赵小艳打完了电话,开始穿衣起床。她庆幸自己电话打得及时,不然那几个家伙磨磨蹭蹭地又去开门了。这些个软骨头!她心中骂道。
今天,她要带着几个姐妹去给老板摊牌,摊牌的关键,是要大伙儿齐心。得知几个同伴已经在路上了,赵小艳也忙着梳洗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