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香芝说,今天肯定得回去,往后,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不能由你来定,我想和你过夜就过来,不想过夜就不来了。这几天我很累,因为包子铺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不能甩手不管……
赵香芝和韩州聊了一会儿,她就起身说道,我走了。往后,没有事别到江北我的包子铺去,我的生意是下人的生意,时间久了,你会瞧不起我,这是我的心里话。
赵香芝没有和韩州亲近,就推门走了。
……
韩州已经失去了两个女人,但韩州并没有感到失落,因为他的药铺也常有女人来光顾,只要他作出暗示来,没有哪个女人不接受他的。
这天,镇上的女裁缝高秀菇来到他这里。她要买一副韩州的偏方儿,因为她最近得了一种怪病,常常在半夜的时候醒来,然后梳洗打扮,梳洗打扮结束以后,就推开门到山根底下来回走。也很怪,山上的狼和大兽常在半夜出没,有一次,高秀菇还遇见了一只老虎,无论是狼、大兽还是老虎,见了高秀菇都吓得跑了。见它们跑了,高秀菇就坐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够了就又回家,到家以后,她又把衣服、裤子脱下,钻进被窝里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镇上的毛十二先生给她看过这个病,说叫癔症,给她开了几十副药,吃完了药以后,仍不见效。
治癔症的偏方儿,韩州倒是有几个,但这些偏方儿里的药,药铺里没有。都是一些古怪的东西。虎骨五钱、女人的指甲一钱、乌龟的头一副、童子尿一泡,然后煎服……
韩州把药方儿拿出来,递给了高裁缝。高裁缝不识字,就让韩州把偏方儿念给她听,她听了吓一跳,说道,就虎骨还算干净,其余都是不干净的东西,如何煎服得了。就又说,有没有别的方儿?
韩州说,你的病和你睡不踏实有关系,还有一个成方儿,可以试一试。朱砂三钱、茯苓五钱、菟丝子五钱、甘草五钱……我可以替你煎,你只要到时候来服就行。
高裁缝问,这几味药多少钱?
韩州说,不要钱,都在一个镇上住着,往后我要做衣服到你那儿去,给我少算点就行了。
高裁缝笑道,韩先生这身打扮,都不是成衣店的裁缝做的,衣服料子也都是洋货,内行人一打量就能看出来。你这身衣服是从省城的大洋行买的,尤其是你脚上这双鞋,是水牛皮的,也是洋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俄国货。如果韩先生执意不收钱,那我就专门给你做件衣服……
韩州给高裁缝出的成药方儿,高裁缝服了几剂以后,明显感觉晚上睡觉踏实了,也不梦游了。于是,韩州就又给高裁缝出了一剂方儿,高裁缝服后感到浑身都舒坦,高裁缝经常出入韩州药铺,只半年多的时间,脸上的皱纹少了,人也白了,面皮也嫩了许多。其实,高裁缝的岁数并不大,只有三十一二岁,在没服药以前,她有点见老,自从服了韩州给她煎的药,她整一个人都变了。渐渐地,她对韩州也起了激情,那天,她去韩州那里,见韩州的药铺只有韩州一个人,就暗示他,我啥时候能和你到你家的后院坐一会儿?
韩州说,后院很冷清,我这个人手懒,被褥包括枕套,半年也洗不上一次,怕你笑话。
高裁缝说,那我更应该到后院去看看了,能洗的帮你洗洗,能缝的帮你缝缝……
韩州还是没有把高裁缝领到后院去,只道了一声谢,问道,你家男人还在山上伐木吗?
高裁缝的男人姓沈,叫沈万恒,常年在大山林里伐木,半年左右才回一次家。沈万恒不是木香镇的本地人,原来是从山东闯关东来的,高裁缝也不是当地人,她是什么地方人,镇上的人也都不知道。她说话的口音好像京城人的口音,在镇上,这家人也很少与人来往。但高裁缝的活儿好,她家里有一台洋机器,也叫手工缝纫机,缝的线码很均匀,手工钱要得也不多。丈夫沈万恒一回到镇上来,整天躺在热炕上睡觉,在家待上十天半月,还得上山。在家的这些日子,他顿顿离不开酒。他下山的时候,会整袋子地往家里驮肉,一般都是狍子肉和鹿肉。高裁缝不太喜欢吃肉,常把这些肉卖给镇上的大馆子。每年沈万恒能拿回来许多钱,在桥镇沈家的宅院也不小,只是在桥镇的最东边,距离三泉山很近,但宅院的院墙很高,院墙上没有瓦,却长满了荆棘,这是沈万恒特意种的。院子里有六间房,没有大牲口,有一条俄国洋狗,这狗叫谢廖沙。谢廖沙从来不乱叫,常年蹲在门口,它什么也不怕。有一年,一条狼到隔壁的院子去祸害羊,生生地让谢廖沙给咬死了。谢廖沙这狗很聪明,眼睛很尖,好人坏人也能分得清。有这条狗在院子里,沈万恒不在家时,高裁缝在家里就什么也不怕,心里很踏实。沈家什么也不缺,但缺儿女,他们结婚快十年了,却也没有孩子,两个人都让木香镇的毛十二先生给看过,诊脉后毛先生说,女的没毛病,但男的阳脉太弱,肾气不足,这和他常年喝酒有关。毛先生又说,只要男方把酒戒了,三年内肾气就会上来,媳妇自然就能怀上。
沈万恒不听毛先生的劝诫,酒照样喝,三顿酒一顿也不缺。至于有没有孩子,将来有没有人给他续香火,他好像根本不在意。高裁缝拿他也没办法,只要他每年能往家里交钱,一切都随他去了。
韩州问得很真诚,高裁缝就说,他原来是半年回来一次,现在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上次回来到现在都快一年了,临走的时候,他拉走了二十坛子酒,不把这些酒喝完他是不会回来的。我家掌柜的是滚刀肉,我拿他没办法,就随便他了。我这个家就是他的客栈。
韩州说,那你往后该怎么办?
高裁缝说,和他过一辈子,注定是要守一辈子活寡,这也是命里注定,我认了。他不在家我也有乐景,我不把做裁缝当生意去做,而是当作一种乐景。我也有喜好,喜欢没事的时候去戏园子听戏,戏园子里如果来了新角儿,我至少每天晚上都去看,一直到看腻了为止。我也喜欢做吃的,也不知为啥,我喜欢吃洋玩意儿,俄国的列巴、红汤、里道斯,有时也喝点伏特加。我吃这些东西也不光是自己吃,我一份儿,我家的谢廖沙也一份儿。
韩州就笑了,你要能嫁给一个俄国人,那就对你的口味了。
高裁缝说,你还真说对了,我向来就喜欢洋人,但东洋人和高丽人我不喜欢,看着他们,咋看都像咱们中国人。我最喜欢的还是俄国人。不瞒你说,现在我就有一个相好的,叫亚历山大,他是从俄国流亡到这里来的,他原来在俄国也是一个贵族,父母都没了,有个姐姐也从来不管他。有一次,他偷了东宫的一件珍宝,这件珍宝如果转卖成中国的大洋,能换五百万。俄国新政府通缉他,他先逃到了法国,然后又从法国逃到了中国,他很有钱,大概他在法国就把他偷的那件珍宝卖了。他现在在省城,有一家炭行、一家客栈,他的客栈叫索菲亚宾馆,很大。三层楼,楼下是西餐厅。有一年,他到桥镇来采购粗麦面,啥叫粗麦面,也叫全麦,在磨面的时候,不把麦糠筛出去。我和亚历山大认识也是天意,那天,我想吃镇上老呔儿饼店的薄饼,刚好那天我们俩坐在一张桌子的对面,他买了四五张饼,还有卷饼用的豆芽、蒜苗,可只吃了一张就吃不下去了,我看出他不太喜欢吃这种东西,就对他说,你们俄国人不喜欢这种东西,我给你介绍一家馆子,镇西的馒头店,店的对过有干果店,那里有苹果酱,我见过一个俄国人就很喜欢用馒头蘸苹果酱吃,吃得也有滋有味的。俄国人也不客气,说道,请这位女士领我到那里去。我就领着这个俄国人去了馒头店,又替他在干果店里买了一瓶苹果酱,还有这里唯一卖的洋货,是叫格瓦斯的饮料,这个俄国人很高兴,此后,我们就有了来往,每次他到桥镇来,都要买一只列巴和两根里道斯送给我,后来他告诉我,他叫亚历山大。有一天,他回省城已经错过了轮渡时间,就又返回了桥镇,因为他还没有吃晚饭,就又去了馒头店,在桥镇的路上,碰巧遇见了我,我知道他错过了轮渡时间,就大胆地邀他去家里住,也就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有了疼我的男人。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很甜蜜,有一天,我丈夫回来了,刚好那天亚历山大也在我家里住。沈万恒什么也没说,抄起棒子就打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丝毫也没有畏惧,他夺过了棒子,用手就把棒子折断了。沈万恒进屋又找到了一把伐木用的板斧,想一下就把这个洋人砍死,亚历山大也没躲闪,又夺过了板斧。亚历山大赤手和沈万恒交战,把沈万恒打得鼻青脸肿,又将他的一条腿踢伤了。沈万恒坐在地上起不来,亚历山大又把他扶起来,把他抱进屋里,放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