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专辑选登了纳西族作家蔡晓龄的小说《鲨鱼锁水口》,作家以敏锐的艺术嗅觉,为我们建构了现代物质文明建设背后,隐藏的人性幽暗和光明;央金拉姆以《情舞》给读者再现了云南藏区的民风民俗,对传统“情舞”给父辈带来的爱情伤痛进行了反省。央金拉姆是个艺术感觉突出的年轻作家,我们应给予更多的关注。普米族著名诗人鲁若迪基用最简单的词语,让我们重温了亲情、故土的爱,对现代工业给自然带来的破坏充满忧虑;阿布司南的诗也让我们怦然心动,字里行间弥漫感恩的情愫,那是涌自内心最深处的。《雨崩,隐秘圣地》开启了隐秘圣地的面纱,让我们真实地触摸到了现代雨崩人的思想和情感。还有其他作者的作品也给我们带来了心灵的愉悦和人生的思考,在此感谢云南作家们辛勤的劳动!
至此,《西藏文学》已经编辑出版了除西藏外其他四个藏族地区作者为主的专辑,在此感谢所有支持和帮助我们的作者们,希望《西藏文学》能够成为把你们优秀的作品与读者相连接的纽带,为藏族文学的大繁荣大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才刚刚一年。二环路深插到绕河而居的村子,村子里那些肥美了千百年的田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汽车客运站。河里的水,原来用来浇田、洗衣洗菜。两岸的野菜割回家和包谷面一起煮,家家的猪都胡吃海喝胖得肚皮拖地。鸭子在水里浮游嬉戏,主人家经常在黄昏的草丛里拣鸭蛋。蚕豆收过后,附近单位的娃娃们像游击队员拉成长阵,把漏在地里的豆子拣回家用火炒,香到命里去了。
当初二环路要从亚马家门前过,他家不干,天天跟施工方搞小摩擦。现在甜了,一栋四层钢筋水泥楼房拔地而起,包给外地来的三兄弟经营,每年承包金50万。
楼房伫立银盘河岸边,外地来的三兄弟把一楼15间铺面转租给做小生意的人,餐馆超市理发店药房茶庄彩票屋小诊所一概生意火爆,每间租金四万,仅此一项就到手60万。其余三层开成宾馆,这几年旅游火得很,几十个标间基本住满,按一个标间100块算,收入很是可观。三兄弟生怕中途有变故,租金六年一付,一次就给了300万。亚马把建房的200万贷款还了,还买了一辆奥迪,耀武扬威在城里跑。村里人傻眼了,这才你拼我赶忙着把自家的客栈改建成亚马家那样的楼房。要知道这里去机场四十分钟,去火车站二十分钟,坐车到城中心五六分钟,是游客最理想的留宿地。城市不大,但市中心的吵闹喧嚣肯定是游客讨厌的,尤其是东奔西跑一整天脑袋终于落到枕头上的时候。
阿俊家的院子,北面改造成两层楼八个标间,专门给游客住。楼上能望见亚马家楼房的后墙。
“阿舅,我想贷100万,建楼。”阿俊是村长的外甥,当舅舅的平时少不了阿俊的好处。
“你才想,别家就不想?现在贷两万块都难,还想100万?”村长摇头。一只苍蝇在水杯边上踢腾,他一阵恶心,端起水杯把水泼了。
阿俊点着一支烟,使劲抽了一口。“都怪我,前两年没有早点下手搞贷款。”
阿舅抓了一撮茶叶重新把水泡上。“怪哪个?前年世行贷款下来,村里开会让你们报名贷款,你们一个也不敢贷,胆子都被狗吃了,在大会上像一群哑巴。还是亚马厉害,真让他搞成了。眼热了吧?晚了。”
阿俊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阿妈问:“咋个了?”
阿俊说:“搞不到贷款。”
阿爸咳嗽一声:“有多大肚子端多大的饭碗。”
阿俊恨恨地说:“都怪你们,前年我要贷款,你们硬是不准我贷!你们看看亚马家……”他说不下去了。
阿妈赶紧说:“你们一起长大的,跟他借点。”
阿俊把碗重重一搁。二老相互对望,不敢吭气。
“我没有那么厚的脸皮!”阿俊恨恨地站起来,掉头而去。
阿妈叹口气。“现在的年轻人,心大压着肺。”
阿爸沉吟:“等他搞,他有精神,不吃点苦头不会开窍。当家的还是我们,拿把握的时候我们说了算。”
阿妈盛了一碗热饭,舀了一些猪脚炖山药在上面,端进了爷爷的屋子。爷爷卧床一年多了,最多在大太阳的中午坐在门口晒晒太阳。
银盘河上那座老石板桥是民国初年修的,城建局说是文物,不准改造。桥身只能过一辆车,亚马每次开车从桥上过,心里总是发飘。
阿贵家也在扩修房子。一辆货车装满沙子,过桥的时候车轮好像要擦到栏杆底边,发动机尖啸,一串抖动之后摇摇晃晃到了对面。
亚马看得提心吊胆。轮到自己过河,右脚在油门一点,刷地一下子掠过桥面。
亚马进了院子,阿俊迎出来。
亚马拿出一包云烟,塞给阿俊。
两个人到屋檐下坐了。亚马就说:“公共汽车公司的六路车开到客运站了,专线。”
阿俊急了。“不是说过进城的交通包给我们村的吗?客运站还跟我们村签了合同!”
亚马拿出打火机,把烟给阿俊点上。“我们村包得了?拿什么包?旅客要坐空调大巴,我们村哪家买得起?”
阿俊噎住了。
亚马不甘心地:“要不我们两个去跟他们再谈谈?”
阿俊顿了一下。“我们两个?去找客运站?”
亚马道:“嗯。总要有人出面。”
阿俊迟疑地:“村长不出面?”
亚马点头。“领导有时候不好说话,我们老百姓什么都可以说。”
阿俊道:“也对。我跟你去。”
亚马说:“车在外面,我们现在就去。”
阿俊道:“这两步路,不要车还快点。”
亚马摇头道:“你也是!车是个排场,现在的人,都是看装备说话。”
阿俊不无嫉妒地:“我也拿了驾照,买不起车。”
亚马爽快地:“你以后要用车找我就是了。”
阿俊进屋取出那张合同书,回到亚马车上。亚马的奥迪一溜烟掠过石桥飞上二环,刹那到了客运站。
两个相貌英俊的高大男子汉走过候车厅,引得众人注目。周旋了半天,总算找到了总经理室。
原来的总经理已经换了,迎面看见的是个女的,满脸带笑。亚马准备的一包印象烟用不上,他一时觉得尴尬。
阿俊把合同书给了笑面总经理。
她看了,笑着说:“我知道了。这事你们要找分管交通的副市长,我们都做不了主。”
亚马急切地说:“合同不是有法律效应的吗?”
总经理和婉地笑着说:“当然了。可是我们只是小局部,要服从地方整体发展的需要。你们想想,旅游业发展了,客流量这么大,你们一个村有能力保障客运站旅客往返市区的需要吗?政府把六路专线开到客运站,是为了满足广大旅客的要求,怪不得我们,也怪不得你们。”她的语气那么柔和体贴,但你可以感觉到那后面坚定不移的意志。
跟这样的女人纠缠已经没有意义。两个人礼貌地退出来,坐到车上一口气到家,没说一个字。
这天是星期六。亚雪早早从山上下来。
亚雪走过石板桥,对面一个声音喊道:“亚雪,今天回来得早嘛,去我那里闲坐一阵好了。”
亚雪本来低头想着心事,这时抬起头来,回应道:“三老板,你好清闲。我哪有功夫闲坐,做不完的事情呢。”
来人是三兄弟里的老三,村里人把三兄弟分别叫做大老板二老板三老板,叫起来方便,双方都习惯了。
老三很会说话。“你们家才是我们三兄弟的老板,真正的老板不要摆架子嘛,村里人都喜欢进来坐坐喝杯茶,只有你没有来过。”
亚雪抵不住了,只好顺从。“走嘛,我去看看你们新起的那排小平房。”
两人并排走着。老三说:“你们家对我们够好的,准许我们在你们家地盘上修那排小平房,我们三家人才有了落脚处。”
亚雪笑起来。“你们太贪心了!只想把所有的屋子都拿来做生意,自己钻狗窝都愿意。我们纳西人才不会这样呢,我们宁肯少赚钱也要过得舒服点。”
老三顺水推舟:“所以才说你们良心好嘛,要是不准我们起小平房,我们真的要钻狗窝了!”
亚雪说:“你要谢就谢阿俊家爷爷。本来我家不想同意的,是爷爷帮你们说了话,我爹妈才同意。爷爷是老东巴(纳西语:祭司),个个都尊敬。”
说着已经到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