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也找个伴儿去呀。有什么消费,记我账上就行了。”
说完,钱海坐在一个高脚凳上,那有一个小女子,他早就瞄上了。俞轩没有目标,四下看看,发现那面墙上挂着一只飞镖靶,就玩了起来。
玩儿了一会儿,觉得不看钱海的稿子不够意思,就回到座位上,看了起来。看过头两页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开头之后,进入了情节,终于看出点儿兴致。看完了,钱海也回来了。
“还不错,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钱海高兴得脸通红,“哥们儿毕竟是学过中文的嘛!在你们刊物发一下?”
“应该问题不大。我给你提一下,看看主编能不能通过。”
“摆平他啊!把他请出来。”
“我看用不着。等我让他看了再说吧。”
俞轩的稿签写得比较温和,是从鼓励本地作者的角度建议发表的。谁知主编看了稿子,竟亲自到编辑室来找他——
“太棒了!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现实主义杰作!”
俞轩看到稿签上,已经赫然批示:发本期头题!
“这作者是哪儿的?”主编很兴奋。“看得出来,很有生活,很有功力……要抓住这个作者,我们给他按系列发表作品!”
“是我的同学。”
“哪天把他请来,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正好,他想请你吃饭呢。”俞轩想这两位真是投缘。
“是吗?太好了,赶紧帮我联系上!”
宴请安排在第二天。这次俞轩也开了眼——钱海这次没有自己开车来接他,而是安排了一个“马仔”。在车上马仔告诉他,另一个马仔开着奔驰去接主编了,而老板已经在酒店恭候了。俞轩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老板”就是钱海。
到了酒店,还有一位“办公室主任”候在大堂里,毕恭毕敬地一直把俞轩送到二楼的包房。见到“钱总”,他才倒退着返回。
“这些人都是你租来的?”俞轩开玩笑。
“不叫‘租’,叫‘雇’。他们都是我公司的雇员。”钱海脸色很得意地红润着。
“你还有个公司?干什么的?”
“钱海发展实业总公司,下设钱海房地产开发公司、进出口贸易公司和广告公司等子公司。”
“都是皮包公司吧?”
“改天带你去看看。前两天就想告诉你,看你也不‘感冒’,没敢跟你提这个呀。”钱海说。
“这地方吃饭很贵吧?请我们主编,犯得上动这么大干戈吗?”
“要请就请好,我这也是为你呀。跟领导搞好关系,没什么坏处吧。”
俞轩偏不领情,“少来!我才懒得理他。今天这是冲你才来的。”
钱海哈哈大笑,“对对对,我犯什么傻啊,要买你的好。”
这时办公室主任陪着主编进来了。钱海起身去迎接。主编脸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脸上堆满了笑容,一个劲儿点头哈腰。直到看到俞轩,才算找回一点儿自我。
吃完这顿饭,俞轩看起来十分不悦。回来时,钱海和俞轩坐一辆车,他问俞轩:“你怎么了?”
“不请吃饭,你的稿子也能发。这样倒好,倒像是靠请客才发出来的。”
“交朋友嘛,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事用得着他呢。要没这个由头,我怎么有机会请这个人吃饭?”钱海觉得在向俞轩传授秘笈,说得兴起,又拎出了他们之间那个“老问题”——
“‘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是什么关系?’是儿子与老子的关系!你那个‘一奶同胞’所以是错的!”
“别扯淡了。”俞轩苦笑。
过了几天,钱海又来接俞轩去他的公司。参观了一圈,来到钱海办公室。女秘书给钱总和俞轩端来水,拿着记事本汇报都有什么人来过电话之类。钱海仰在靠背椅上懒懒地听了,然后说:“好,没你的事了。”小女子便悄没声息地退出了。
“怎么样?上我这儿来兼职吧,给你个副总干干。”
“经商的事,我什么也不懂。不行,我干不了。”
“干上你就明白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产业,这些我看着都眼晕。我这些年,跟经营沾点边的,就是经常做做股票。”
“真的?你还有这本事?”
“小打小闹。”
“股票我倒不懂了。以后我公司上市了再研究吧。你有这底子,搞房地产也没问题啊。你这家伙就是别扭!赶紧来吧,好玩得很!”
钱海动员了半天,拿高薪相“利诱”。无奈俞轩不为所动,最后钱海只能失望地长叹一声。
而此时俞轩心里却对钱海很感激,以为钱海要“变相扶贫”,找机会送钱给他。情是要领的,但“施舍”决不接受。
钱海还是经常拉俞轩出去吃喝玩乐,包括谈生意的宴请。在满桌子都是商人的酒席上,俞轩往那儿一坐,也许会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但有他,钱海马上就觉得气氛上有他特别想要营造的那种效果。谈生意是很微妙的事情,有时候绷得太紧反而毫无回旋余地。尤其在双方陷入僵局时,他会放下生意,跟俞轩聊聊最近的电影或者其他新闻。他们的随意几句话在另外那些人听起来都是很特别的。他们也会找机会插话,加入进来。这样气氛就慢慢轻松起来。事实上,俞轩也并非对所有经济话题都是门外汉。有一次招待滨城的地产商,客人谈起了股票,钱海不懂股票,半天不敢张嘴说话。谁知俞轩对沪深股市上市公司如数家珍,似乎没有不知道的。大家很是吃惊,一问俞轩,他已经是个具有七年“股龄”的老股民了。而当时这两家股票交易所的历史不过才八年。有人问俞轩战绩。俞轩说在你们面前说这个太可笑了,他目前的股票市值不过十万多一点儿。钱海的一个关键性的问题,让在座的人对俞轩刮目相看——
“你投入的本钱是多少?”
“五千。”此言一出,举座哗然——这创造的是二十倍的价值啊!而同期的股指涨涨落落,甚至比七年前还要低呢!这帮生意场上的逐利高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探究的机会,立刻围定俞轩,开始刨根问底。有人提起一些时段的股票价格和当时的题材,想要验证俞轩的话是真是假……俞轩倒也说得兴起,居然开始给这些大老板讲起他的投资观念来。钱海可不管真假问题——有了这样的气氛,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成功了。
散席之后,钱海在车上对俞轩说:“明天我先给你五百万,你替我也炒一把。”
俞轩想了想,说:“不行,钱太多,我不会玩儿。”
“还有嫌钱多的?你就照你的做法,放大十倍、百倍不就完了嘛!”
“跟你说老实话吧——我三年多以前就赚到十万了,可从那以后,就再也上不去了——我发现我只能玩转几个小钱儿。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哈哈哈,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傻瓜,放着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你没什么风险啊……”
“怎么没有?我会坐卧不安,何苦呢?”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正是你的聪明之处。”钱海知道俞轩的脾气,又改为当面恭维,“谁都愿意有你这样的朋友。吹吹呼呼的人我见得多了,那些家伙主动上来我都不敢用,倒是你这样谦虚谨慎,我反而非你不可啦!”
“算了。我可以给你一点儿投资建议,操盘手我一定不会做。”
“怎么,你就想抱着你那十万块钱活一辈子了?我看你还是没弄明白‘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关系’!对了,我知道委托理财的分成一般是一成,我给你两成。你一年翻个翻儿,就是一百万了。买房、买车,全解决啦!怎么样,干得来吧?”
“你只描绘了最美妙的结果——要是赶上大熊市,恐怕连本钱都保不住。到时候一定挺尴尬。我肯定不干。”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钱海很失望,很恼火,“为什么我有钱?为什么你没钱?明白不?”
“就算命中注定吧。”俞轩说。
随后那些房地产商邀钱海和俞轩去海边玩儿。俞轩懒得出门,推脱单位有事。钱海去了,生意居然很顺利地成了。这单生意预计会给钱海带来六七百万的利润。如果俞轩以“副总”的身份参与,钱海至少应该分给他五十万。钱海为此居然很闹心,最后很“痛快”地决定——就请他吃顿饭算了!
吃饭的时候,钱海忍不住还是把话挑明了:“……只要你来公司上班,你就可以很快拿到下一个五十万。”
俞轩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也有些不平静。毕竟是五十万呐!至少可以买一套像样的房子吧……
钱海察言观色,又来了一句更“狠”的——“是,我知道——‘视金钱如粪土’多爽啊,可你也不想想,老婆孩子过得怎么样?你这家伙是用不着什么钱,不抽烟、不喝酒、不出门——吃喝嫖赌全不来,一个月两百块够你活了吧?可你总不能让女人孩子跟你一样‘克己复礼’吧?这也是你的责任呀!老爹老妈将来要治病吧……”
俞轩被他这一套嗑儿唠得心乱如麻,感觉“堵得慌”。尤其他预感钱海又要重新解说“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关系”,赶紧说我考虑考虑,找个借口就跑了。
回到家里,他当然没敢跟老婆说这件事。老婆近来常受刺激——当初被她鄙弃的那些追求者,不是发了大财就是当了大官,而自己“慧眼”选中的“白马王子”,现在却还是一个处于“半失业”状态的小文人!结婚后跟他住了六年九平米的插间,几年前才有了这个独立单元,可才区区五十平米啊!看老婆委屈,俞轩自然也是穷则思变,当初投身股市,幻想过一夜暴富。但现实并非童话,赚钱可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他的聪明才智让他成了一个赢家(这样的战绩在国内股市上还真算凤毛麟角),但毕竟实力有限,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当时正流行一句挺刻薄的话,叫做“性格即命运”!赚到十万再不能扩大战果,正是性格因素作祟——怕失去已经得到的,便不敢冒险,明明看到了机会,却做不到放手一搏。就是做了,也是赚个“皮毛”就跑了。如此这般,这几年也就没了大出息的可能。而且兴趣精力全投入股市,文学也基本荒废。要是还有知道他的读者,记忆中也全是他十多年前的作品了。这些事一件一件理起来,当然也是挺糟心的。他知道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么彻底放弃股票,回头好好写小说,要么索性全力投入,先把“必不可少”的钱赚够……钱海此番出现,倒真像是上帝给他的抉择机会……
实际上这次钱海归来,俞轩一直有点儿看轻了他。开始把他的发家经历当童话听了。后来看到钱海确实有钱,但也只把他当做一个“暴发户”,想象不出他能做什么“像样”的生意。俞轩意识里的商人似乎遥不可及,是一群跟他无关的特殊的人,没想到钱海就是这么一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了。这个认识还是慢慢建立起来的。跟钱海交往的人,有些是小喽罗,有些明显是骗子,但也的确有很多是知名企业甚至是上市公司的老总。不光如此,钱海现在还是省市领导的座上客,这一点也超出了俞轩的知识范围,他一直以为政府官员犯不上搭理钱海这些生意人。钱海很生动地给他上了一课——“池子里冒出来一条大鱼,池塘的管理人能无动于衷吗?”于是俞轩也开始重视这个现实:他的同学、朋友加文友的老钱,已经成了一位商界精英了。这无疑也是自己的一个机缘啊。自己在股票方面的研究不是真的有用武之地了吗?而且用别人的钱来炒股,一定会摆脱那种想赢怕输的心理,说不定能赚到大钱啊。钱海的钱也增值了,自己的境遇也可以改观了——银行账户里放着几百万,再写起小说来,那是什么心情啊……
这幅蓝图虽然令人向往,但俞轩知道自己还是不会去做。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下一步股市会怎么走。万一套牢了,赔了本,那时的局面恐怕就不那么美妙了……好好的同学,别再为钱反目了……这桩美梦就在俞轩的思前想后中破灭了。还是那句话——性格即命运。
也许是命中注定了他和钱海有一段“商缘”,不久他们遇到了这样一个机会——银行开办的证券营业部一律要脱钩,一个朋友给钱海介绍了一个急于找婆家的营业部。正是因为有俞轩这个“人才储备”,钱海才会对这桩生意感兴趣。得知消息,他马上找到俞轩——
“你的命真好!这纯粹就是老天爷给你准备的!这回你可没理由逃避了吧?”
俞轩也觉得浑身的血都热了——放弃了之后他也一直闹心着呢——“这事没问题!”
经过一番周折,这家营业部终于归入钱海名下。“钱海证券”响当当地成立了。钱海当然是董事长,俞轩出任总经理。
俞轩并没有辞去编辑部的职位,是以“体验生活”的名义去“挂职”的。主编享受过钱海的“物质文明”,自然要表现自己的“精神文明”,乐于成人之美。当然,他还对更大的“物质文明”充满了冀望——“好好干吧,挣了大钱,再回来拉文学一把……”哈哈,为的还是“精神文明”!
“咱们先从这一个营业部干起,赢利了就收购下一个。没准儿有一天满街的证券都是‘钱海’了!”钱海豪情万丈,紧着给俞轩打气。
俞轩虽然炒了几年股票,但对经营却没经验,更没底气。所以他并不如此乐观。这个营业部的规模很小,营业面积只有三百多平方米。分上下两层,一楼是散户大厅和现金存取柜台,二楼是两间大户室和机房。“总经理室”不过就是在机房旁边打出来的玻璃隔断。钱海董事长视察的时候说:“先凑合干着,我马上勘探新址,咱们很快就搬到大房子里去,面积要扩大十倍!”
原营业部的工作人员大多留在银行,只有五个没有门路的小女孩跟了过来。钱海让俞轩决定她们的去留,同时进行招聘。俞轩从没掌握过“生杀大权”,未免心怀恻隐。五个“老员工”全留下了,然后按照缺额又补充了一些人。他选人的原则被钱海笑称“三优先”——女性优先、年轻优先、漂亮优先。俞轩反问:“你还有更好的标准吗?”钱海一本正经说:“我认为这是最理性的标准了。”
这哥俩儿至少在这一点上没有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