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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法老之蛇

三年后一个冬日的清晨。

“起床、起床啦。你要迟到了,可可。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通宵赶论文了?三年了,你再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你社交方面的事情我可要多关怀一下了,你应该不希望这样吧?”

正梦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白可就被母亲柔和却跌宕起伏的语调,搅了那场美梦。母亲作为闹钟的设定,让白可的潜意识并未做过多的反抗。

母亲的动静也很大,她也在洗漱准备赶着上班,却还有时间忙不迭地唠唠叨叨着。

白可还在尽力回忆刚才的梦,想抓住这场迟来的白日梦里一鳞半爪的细节——俩人步履缓慢的在校园中散步,一只手,温暖的手搂着她。

空气里弥散着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白可笑了,感觉胸中一股暖意微微荡漾。可是她还没锁定他的脸,清晨的寒气就把这幻象吹散了。

她叹了口气,努力睁开眼,伸着懒腰,赖在羽绒被舒适安全的暖意中,然后才懒洋洋的斜眼瞄了一下闹钟。

“我的天!”白可看到闹钟上的时间后,惊呼了起来。

要迟到了,作为心理学的博士生,连上课都迟到是有点说不过去,她匆忙起身之后,在小屋里忙得团团转,想赶紧穿戴整齐。

黑色齐肩的长发中有一缕又照例卷成了一团,白可根本顾不上镜子中的自己,身手便去够橡皮筋,这样的话一个简单的马尾就可以将这“顽皮”的家伙给藏好。

至于其他女生到底是怎么理出那么精巧、完美的发型来的呢?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几乎就是一个谜。不管她怎么用吹风机吹,用手压,那一缕乱发总能在她出门的瞬间故态复萌。

也正是由于学业的加重,就算她想再摆一摆那高冷的神态,当下的造型都背道而驰……

出门前淋浴是她的习惯,自从三年前那一次创伤过后,她总觉得身上有洗不干净的血渍。所以今天即便是要赶时间,她也必须凑合着用水下冲一冲再赶紧走人。

她拿着浴巾在身上蹭了蹭,赶紧穿上了那三件套:红黑格子裙、白衬衫和暗红的领带。匆忙间,一块被她遗忘修整的指甲划过了她那足以抵御寒冷的厚裤袜,在上面开了个大口子。

白可只好咬牙切齿地将这袜子扔进了垃圾桶,光着腿跑到衣柜前翻了一下,幸好还有合适的裤袜。

经过那次创伤之后,白可虽然没患上暴饮暴食症,但也加入了“吃货”的行列。如果这样不吃早餐就出门,她是无法忍受的。

她先看了眼冰箱,然后又满怀希望的偷偷瞄了眼食品橱,结果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边跑边吃。

“做事一点计划安排都没有。你都已经可以堪称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系统排列大师了,要是被人家知道你在家里是这样凌乱的话,排列大师估计要成邋遢大师了。”母亲那唠叨劲,是从白可小的时候就这样了,倒也温馨。

“你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白可做了副可爱的鬼脸,她知道只要还在母亲的视线范围内,不论她的成就有多高,母亲都会挖苦一番,所以她赶紧穿上鞋,抓起了精致的书包,顺着客厅跑了下去,她尽力忽略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这个早晨估计会显得很漫长。

当她离开了公寓,正想拦车的时候,发现一辆黑色的保时捷越野车就停在小区门口,驾驶座上的男人正绅士地朝着她挥手。

踌躇了片刻,她朝着越野车走了过去,并且上了车。

车内有着一股薰衣草的香味,白可在后座并没多说什么,她轻抿着下唇,知道驾驶座上的司机,正通过后视镜不时地看她,于是她索性将目光朝着车窗外投了出去。

“可可,都已经三年了,你也成为系统排列大师了,自己也买下了一套公寓房,为什么就不能买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不解地问道。

白可才将目光移了回来,她通过后视镜,与这男人的目光交汇了几秒。

那是一张俊美突出的脸庞、清逸的五官混着优雅与阳光的独特气质,蕴含着属于男人的俊魅,尤其是那漆黑的双眸依旧是异常的明亮。

“子谦,很多事你并不知道。三年了,你也是卓绝的催眠师了,不过你也一如既往的高调呢。”白可不冷不热地说道,她怎么都没办法把这俊美的面庞对号入座到她梦里的那个人。

“要不我用催眠帮你解决这些棘手的心理问题?”秦子谦小心翼翼地说道,他算了解白可的脾气。

“秦大催眠师做一次催眠的费用,听说最高的时候可是价值一套房呀。我们这种寻常人家就不用那么奢侈的消费了吧。”白可撇了撇嘴,重新将目光投到了侧面的窗外。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那么不够朋友么?”秦子谦本来还想多关心几句的,但是白可一直抬杠,不断地提高话语上的防御机制,他也就没必要再那么不识趣了。

“听说今天有一名精通精神分析的大师级人物要到学校演讲,很多心理学的迷妹都预定好了位置,你要去么?我已经帮你从学生会那弄到票了。”秦子谦左手娴熟的拨动着方向盘,右手早有预谋的取出了门票,往后一递。

“谢谢,但我不是特别感兴趣。”白可礼貌地接过了门票,在某一瞬间她确实心情豁然开朗,但是程浩然已经消失了三年,却挂名在心理猎人小组里,这让她感到很不爽。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秦子谦意味深长地说道,松了松油门,减缓了车速驶入了校区。

秦子谦将白可送到了她要上课的那栋楼前,当白可下车的时候,那些同样正匆忙赶着要上课的男生女生们,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纷纷将羡慕的目光投向了女神和男神。

“白可真是单身祸害,你说她非要勾引我们家的子谦做什么呢?听说她被土豪包养了,金屋藏娇,还住在高档公寓里呢!”一旁一个胖嘟嘟的女生,一脸嫉妒地冲着她的闺蜜抱怨着。

“就是!有的女生一点独立能力都没有,估计只能靠男人包养吧。”说这话的女生还故意放大了嗓门,就差喊出来了,她的身材倒还不错,面容姣好,而且也因为网红的缘故在学校里也算是名人,就是嗓门有点大,心胸有点小。

白可虽然出门之前是慌慌张张的一副凌乱样,但是现在至少气场上依旧是冷艳的女神范。

当她从那两名叽叽喳喳的女生身边经过时,她瞥见了其中那网红女生挎包里的物品:一包还未开启的卫生巾上,横躺着一小罐绿色的口香糖,旁边还摆着一把睫毛镊子。

白可又多看了一眼这两名女生所站的位置:网红女生习惯性地站在她闺蜜的左边,而挎包里的睫毛镊子,却冷冷的朝向着她的闺蜜。

从意向上来说,体积最大的那包卫生巾可以象征那名胖女生闺蜜,而光鲜的绿色口香糖罐子其实就象征了那名高挑的网红女生。在网红女生的潜意识中,她其实比较自卑,于是下意识地将睫毛镊子摆在了口香糖罐子的旁边。

简单地说,就是漂亮的网红女生其实没把胖女生当闺蜜,而且防御心极强。

这让白可对这临时统一成喷子战线的组合,感到可悲又可笑,人性也就不过如此。于是她加快了步伐,连多搭理这两人一秒的心情都没有。

可她在匆匆上楼梯之前却撞到了一个男人的身上,“不好意思。”她有礼貌的道歉着,抬眼一看,居然是刑警小绍。

“没事儿。”小绍微笑着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白可由于赶时间,于是漫不经心的象征性问了一句。

“啊?那肯定是有秘密任务了。你赶紧去上课吧。”小绍神神秘秘地说了句,然后朝着那名网红女生瞥了眼,便匆匆离去了。

白可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朝着目的地奔去……

在学术研究室内,这一上午的课题研究,她都心不在焉的,还时不时取出那张门票看了看时间,眼看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就要开始了,她是该去呢?还是不去呢?

教授罗刚瞧见样貌姣好的学生那么心神不定的,便凑了上去,准备一手搭在了白可的肩膀上。

可他还没得逞,就被白可用一份资料夹塞进了他的手中,他悻悻地接过了文件夹,语气仍然非常关切地问道:“白可,怎么了?如果不舒服今天就批你一个假吧。”

“嗯,好。”白可就那么爽快地答应了。

“要知道那个怪人张博士被辞退之后,我可是接替了心理协会会长的位置,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你是知道的,如果我分给你一个研究课题的任务,那么经费随便都够你买一辆不错的车了。”罗刚已经按捺不住和这样的美女朝夕相处了,必须要想办法占有才能缓释那荷尔蒙的冲动。

“谢谢罗老师,不过我最近可能没时间研究新的课题,您还是交给其他人吧。”白可略显厌恶的回应道,但她还是礼貌地向罗教授点头表示感谢他的批假,便匆匆收拾,离开了学术研究室。

当她走出来,缓缓地合上研究室的门时,她发现罗教授又将那脏手伸向了他的助理,同时还仅仅是研究生而已的林薇,这女孩家境普通,但是五官端正,身材高挑,在学校里倒也不乏优秀的追求者。

罗教授居然能把刚才对白可说的话,又重新对着整理资料的林薇说了一遍。

她既没厉声拒绝,也没欣喜附和,而是默默地整理着资料。

在门缝合上的那一刻,白可甚至看见罗教授将脸贴在林薇的后颈摩挲着。一股强烈的厌恶感冲击着白可的内心,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该找个时间好好和林薇谈一谈才行。

然后她转身迫不及待的奔跑了起来,朝着门票上印着的演讲会场方向……

学校确实很大,此时即便白可努力的冲刺,也没办法及时赶到。

当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大门紧闭的阶梯教室门前时,她的心一下变得空落落的,难道演讲那么快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候,里面却传来了既熟悉而又久违的声音。

“心理学的主要流派,大家知道分别是什么吗?”

“构造主义”

“行为主义、机能主义”

“格式塔主义”

“精神分析”

“日内瓦学派、人本主义”

一个问题燃起了场内众多学生的热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相喊着。

白可站在门外,一边喘着粗气,但听见演讲人那一本正经的语调,心里却打起了鼓——“难道他变了?”

“人的心理是动态的,多层次的,并且都处于不同的序列关系上。所以人的心理,绝对不是单单由测量结果来决定,也不是服从线性决定论(linear determinism),而是服从于辩证决定论(dialectical determinism)”

演讲者侃侃而谈着,听起来似乎还是有点水平的样子。

“那么说一点大家感兴趣的,行为心理学,反应可以分为两类:外显反应(overt response)和内隐反应(implicit response),而我们更需要的,是结合外显反应去推理内隐反应。”

“心理学听起来头头是道,但我看实际上没什么作用。”场内传来一名男生大声挑事的话语。

其他的学生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想看讲师怎么解决这个刺头儿。

“那你觉得心理学该起到什么作用?”演讲者不紧不慢地问道,白可在外面也替他悬起了心,要是搞砸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丢脸,会场内有将近上千名学生……

“我觉得?心理学至少要能实用点,比如我追女生的时候,能让她脸红,心跳加速,害羞什么的吧?难道我要去和她聊哲学么?”男生干脆站了起来,摊开了双手摆出很无奈的姿势,全场哄堂大笑。

“这位同学,鉴于你有着不同常人的魄力,我很欣赏你。对了,其实我不喜欢女人,要不,一会私底下我们……聊聊哲学?”讲师停顿了一下,舔了下嘴唇。

场下立刻传来了奇奇怪怪的唏嘘声。

但是刚才还傲慢无比的男生,一下就脸红心跳,竟然羞涩地坐了下去,不再说话了。

全场哑然……

讲师倒是不再追加话语了,他觉得没必要再“追击”这名男生,否则其性取向的问题就暴露在大众跟前了。

白可在外面捂嘴笑了起来,因为他还是他,依旧是那么的不正经!

有点悟性的学员,也很快明白了讲师是给这男生留面子,在门外白可掌声的带动下,他们佩服地鼓起掌来,很快的,排山倒海的掌声响彻会场。

演讲持续了两个小时左右,除掉白可迟到的二十分钟,她足足在外面站了一个多钟头,虽然感到双腿有点疲惫,但是她心里却如小鹿乱撞。

当演讲结束,学员们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白可才悄然走了进去。

他还是当初的那个他,即便是头脑如此灵活的他,居然在演讲时并不是西装革履的样子,而是一身红色的运动服,真是一个不正经的讲师!

可是仍然还有十多名小迷妹迟迟不肯离去,又是问他要电话,又是问他要微信,处于社交礼貌,他也并不好拒绝。

但是他注意到了门口的那个女生,那亭亭玉立的身影,也是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身影!

“白可!”他激动得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把就从白可的腰间将她抱了起来,这场景仿佛就是小别重逢的新婚夫妻似的。

“别这样,程浩然!注意下影响啊……”白可拍打着这个冒失鬼的肩膀,但是心里却异常的开心,仅仅是见到了“故友”的原因吗?她自己也不清楚。

那群迷妹们都看傻眼了,这位“白学姐”可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讲师上来就和她那么亲昵,估计大家也都没戏了,于是这些女生也只好悻悻地离去,而且在离开的时候都朝着白可挤了个厌恶的表情。

“她都被包养了,还到处勾搭男人,真不是个好东西。”

“就是,这年头绿茶婊都高学历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哼,她学心理学就是为了怎么更好勾搭男人的吧?”

风言风语如涨潮般来势汹涌,却又如退潮般一泻千里。

为了听清这些人的话,程浩然把那只右耳朵偏过来,时而眼角起了皱纹,仿佛感到费解;时而又舒展面容,似乎领略到这些人话中的奥妙。

他不声不响地拉着白可走到了会场的最后一排,他坐在座位上,而白可却羞涩的不愿坐下。

程浩然古铜色黝黑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好像在享受着什么,如同当年在小山洞里的那晚——与白可相对而坐,女神的角度仍然是那么的居高临下。

白可的思想像暴风雨夜晚的闪电一样,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使她来不及抓住它、思索它。

但这一闪却在刹那间照亮了她的内心,使她看到了面前的广阔世界和自己的身影。顿时,她浑身的血液像大海上的波涛一样沸腾起来,原先准备好的那一套“开场白”,不知被冲到何处去了。

“你好像变黑了许多。”系统排列大师的开场白,居然是如此的简单……

“哈哈,你也变得更可爱了,我记得以前你的眉头都是紧锁的,现在好像好了一点。”程浩然一把拉过白可嫩滑的手掌,他已经为这个表白等了三年了。

“别,这里是公众场所,注意影响啊……”白可抿了一下嘴唇,她取出一张小纸片,在上面留下了漂亮的字体,在抽出自己的手同时,又将纸片塞给了程浩然。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就“逃离”了。

程浩然拿起纸片一瞧“午时,C区A栋503”,他微笑了一下,是该和白可有个二人世界才能好好聊一聊。

他又看了看自己黝黑的手臂和结实的拳头,自言自语道:“我们都今非昔比了。”

午饭之后,程浩然匆匆赶往了学校内C区的A栋,可当A栋出现在他眼前时,那是一番惨乱的景象。

他看见一群飞奔而出的女生,她们有的衣着凌乱,有的甚至还身着睡衣,哭哭喊喊的朝外逃散着。

程浩然抬头一看,二楼到五楼的窗户正滚滚的冒出浓烟。

“白可!”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程浩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宿舍楼的台阶,伸手准备去推宿舍楼的大门,但这也是他第一次发现大门会如此沉重。

物品燃烧发出的“嘶嘶”声和“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不绝于耳,一条巨大的火龙在大楼里上下翻腾。

头顶上方的什么东西塌了下来,刚听见声音,程浩然就被重重的砸了一下。这时,火龙遇到了他开门时放进来的新鲜氧气,愈加狂躁的咆哮肆虐了起来。

白可还在楼上!他真后悔应该先留个电话!而现在他只能凭直觉去争分夺秒的救人。

透过烟雾,他依稀能看见通往楼梯的路,他沿着楼梯,摸索着往上走,温度越来越高,烟雾也越来越浓。

好不容易才上到二楼,扑面而来的热浪,立刻就把程浩然的脸和身体烤得生疼,他完全看不到四周的东西,这里比地狱还要黑暗!

为了白可,就算拼了命,他也要上到五楼!

浓烟通过鼻子灌进了肺里,他感觉自己吸入的,是千万条带刺的灼热铁钩。

他赶紧蹲下身子,两手趴在地上,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可以呼吸了!但他就像是失去拐杖的瞎子,只能用手指试探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努力寻找下一段楼梯。

程浩然的手指触碰到了地毯,它已经被烧得卷了起来,里面的尼龙正在熔化,他的指尖也被烫破了皮,他祈祷手指不要失去知觉。此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希腊神话中那个被困的男子忒修斯,得抓着阿里阿德涅公主放置的丝线,才能走出迷宫。

只不过程浩然的“丝线”是一块被烧化的地毯。

好不容易才达到地毯尽头,手指触摸到的材质有了变化,接着,他便接触到了第一级台阶。他挪动着双手和膝盖,向着三楼爬去,头一直压得低低的,好吸到氧气。

从始至终,程浩然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好不容易才见的面,难道距离永别又只不过是一步之遥吗?

又一级台阶。

程浩然意识到,自己永远到不了五楼,不等他爬上去,大火就已经要了他的命。但是冥冥中,他感觉白可就在楼梯上面,她也至少挣扎着下了一层楼!

当他已经无法清晰地知道自己爬了多少层之后,他似乎真的碰到了晕倒的白可。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应声。烈焰越来越近,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短促。

他试图将她抱起来,但是他的体能已经无法支持那么费力的行为。

程浩然只好拖着她,一步一步艰难的往楼下挪,同时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滚滚热浪和烟雾。他来不及去想她伤得有多重,他只想试图逃离这火海,这高温,还有愈加嚣张的烈焰和浓烟。

他心里大声呼唤着白可的名字,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中回响了三年!仿佛这样她就能听见!

但是他的意识终究也逐渐模糊,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墙壁上真的存在一个奇怪的图案,看起来像是葇荑花序。程浩然竭尽全力拖着白可逃生,可是还没等他到达楼下,他又再次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到,他被甩到前方,于是他拼劲了全力挣扎起身,在眼前一片漆黑之前,他扑在了白可的身上以护着她……

在黑暗中,程浩然隐约听见白可轻轻地吸了口气,轻得宛若一瓣蒲公英飘落。

程浩然用力地一睁眼,便看到一名医生和几名护士在围着他。

“白可怎么样了?”他醒来的第一句话,还是心心念念着白可。

几名医护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因为结果是坏消息,还是因为他们还没统计出受伤的人员数量和名字。

程浩然一个挺身就坐了起来,虽然背后有点疼,但还是能忍受得住,他一把拔出了输液的针管,医护人员虽然想阻止他,但是看到他那执着的眼神时,医生只好安排了一名护士跟在他身后。

他漫无目的的奔跑在医院的廊道中,这里弥散着消毒剂的味道、充满着慌乱恐怖气氛,感觉很不协调,这和他今天的预想完全不吻合。

设想的场景中,程浩然应该出现在厨房,优雅的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红酒,说着一些他自己都不擅长的情话;或是驾车带着白可去吃饭,默默地在路上听她诉说着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或者两人在影院看一场任意的电影,到了关键时刻他可以悄悄把她揽入怀里。

当情绪略微平复了一点之后,他放慢了脚步。虽然依然心急如焚,想要跑过每间病房,但是他还是勉强自己,要仔细留意周围的标志。

程浩然看到了升降梯的标志,还有儿科、急诊、X光放射治疗等标志。接着,一个“太平间”的标志映入眼帘,他的脚步变得更缓慢了,如灌铅了一般,好不容易移到它门口,不过他并不打算进去,他甚至都不愿意去往那方向想一下!

“急救室”的标志映入了程浩然的眼帘,他微微咧嘴一笑,也许白可还没来得及转到病房。他拔腿就朝着那边跑去。

到了病区,一辆担架车从他的身边经过,上面躺着的女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血肉粘连到了一起,甚至有的地方还散发出烤焦味。一位医生小跑跟在后面,挂在胸前的听诊器跟着跳个不停。

通往救护车道的门洞开着,也不知道这门是目睹着生命被修补,还是亲历生命在此破碎,三年前黎厚健被暴头的那一幕,又跃然出现在了脑海中。

尖锐的鸣笛声响彻整条白色走廊,在墙壁间恐慌地回响,这是一个处处充满紧张、压力和痛苦的地方。

单薄的蓝色幕帘将病房隔成一个个狭小的床位,里面不停地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戏剧场景。

他一个床位接一个床位的逐个查找,居然还看到了上午讲课时的一名参与女生,她的四肢裹着奇怪的塑料,看来是已经处理过了。但是这女生似乎还处于深度的昏迷当中,坐在一旁的父母边啜泣边抹着眼泪。

不过,程浩然确认了白可不在这里,他就没有多停留,而是继续往前找去。

跟在程浩然身后的护士,也不知何时就已经被慌乱的医生带走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不再是一个个床位,而是一间真正的病房,他注意到,这里不时有医生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于是他也走到病房门口。

房间中央的病床周围站了一大群医生,里面的病人已经伤得面目全非。

程浩然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在安全通道那鬼鬼祟祟的晃了一下之后,居然还在门口那做了个奇怪的图案,而那图案竟然是葇荑花序!

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让程浩然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他打量着那个图案,是在火灾现场看到的那个葇荑花序没错!难道……

他的内心无法平静,脸上由白转青,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满腔怒火无处喷射,鼓得那双颊微微地颤抖。他猛的一把推开安全通道的门,便追到了楼梯间里。

楼梯间早就空荡荡的了,程浩然的忐忑转化为了更大的不安和恐惧,除了担心白可的情况之外,这座医院如果也发生了纵火案,那伤亡得多惨重!一想到这里,程浩然不禁捏了把冷汗。

他赶紧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所幸它还能使用,于是他联系了刑警队长赵志国,而赵志国现在就在学校那边处理现场,程浩然的这一通电话,他也同样感到了巨大的隐患。

“你先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我这就带人过来!”赵志国一说完就挂了电话,雷厉风行的交代了学校的事故现场处理方案之后,便带着小绍和其他几名刑警立刻赶往程浩然所在的医院。

可就在程浩然要离开楼梯间,准备寻找新的线索时,他听见了楼上的一层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当他回头朝着后上方望去时,他惊呆了,眼泪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是白可!

她还是那身学生装扮,虽然衣服和裤袜都有些破损,头发也披散了下来,但至少人还是安好的。

白可同样一怔。

“你怎么会在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程浩然一步三个阶梯低朝着白可冲了上去,一把捧住了她的脸颊,她的眼泪像是断线珍珠似的簌簌下落着。

“我中午的时候听见了楼梯口那奇怪的对话,便走出去看了一下,然后就被打晕了,后来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好像在救我的人,是你……”她抿起了下唇,即便是如此的花容失色,她依旧还是那么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悯。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程浩然一边说着,用拇指温柔的抹掉了她的泪。

“我们会死吗?”白可又一次受到了刺激,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而且无法平静下来。

程浩然双手捧住了她的脸,朝着她那颤抖却湿润的嘴唇吻了上去。

白可先是一惊,又气又急地用力拍打了几下程浩然的肩膀,可是这一次她发现,他的肩膀比过去要厚实得多了。

由于程浩然的亲吻“疗法”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白可挣扎了一下之后,双手便环抱住了程浩然的后颈,不顾一切的体会着对方的气息。

“好点了吗?”程浩然终于撤下了温热又具有安全感的嘴唇。

白可轻轻地“嗯”了一声回应,她脸颊微红,居然像十几岁少女般害羞的将目光移到了她的脚尖上。

“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但是纵火真凶我们不能放走他,况且他居然还打晕你,让我抓到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他!”程浩然挥了挥他那黝黑的手臂。

这三年来除了精神分析的研究外,他还不断给进行体能上的魔鬼训练。他不愿意再象之前那样,被罪犯一个过肩摔就打得难以起身。

“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男人趁乱偷取着医疗用品,所以我就跟了上去,后来就遇到你了。”白可回忆着说道。

“看来我们要追踪的是同一个人,而且那凶手估计还伪装了。至于他现在躲藏在医院的哪个位置,要准备如何纵火,就需要你系统排列的能力了。”程浩然对白可很有信心。

“但是他没留下任何物品,我没办法通过系统排列进行分析。”白可微微蹙起了眉头,有点遗憾地说道。

“不,他有留下东西!图案可以吗?”

“可以的!”

“跟我来,就在下面这一层的入口处,有一副奇怪的图案。”

两人匆匆地跑下了楼梯,才拉开门,程浩然就猛然吓了一跳……

因为秦子谦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幅墙壁上不起眼的图案,而且在这寒冷的节气里,他的两鬓和额头居然还渗出了汗珠。

秦子谦没料到程浩然和白可的进展会那么快,以至于现在的照面,居然他们两人还是牵着手的。

尴尬得只能苦笑的秦子谦,象征性的和程浩然点了一下头之后,便把他当作了空气,径直将目光移到了白可的身上,然后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白可点了点头。

“白可,你看就是这图……案”程浩然正指着墙壁上的图案,却发现它已经有一大半被抠掉了,而碎墙皮就散落在地上。

程浩然瞟了眼秦子谦,怀疑地问道:“是你干的?”

秦子谦倒是不愠不火,他只是嘴角提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然后耸了耸肩说道:“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信不信随你,精神分析大师,要不你可以分析分析?”

那股浓浓的火药味和醋味都搅到了一起。

“我说你这家伙,我们都是心理猎人小组的,你这什么态度!”程浩然真想把这傲慢的家伙给开除了,可惜他没这权利。

“我了解子谦,他不会说谎的。”白可拉了拉程浩然的手,摇了摇头,示意让他不要争执。

“还是可可了解我。”秦子谦坏笑了一下,双手插在西装革履的裤兜中,笔挺又潇洒地朝着楼梯间走了进去。

“什么可可不可可的,这是你叫的吗?”程浩然恨不得上去捶这家伙两拳。

“可可,我一直觉得你眼光挺高,至少都会以我这样的男人作为参照标准。最近可能是你压力太大了吧,我能理解。我任何时候都会等着你。”秦子谦摇了摇手,在空中划出了个“拜拜”的手势,便扬长而去。

“这货拽什么拽!一点团队精神都没有!”程浩然压低声音,毕竟他不想惊扰到医院里的其他人。

虽然大半部分的图案被抠掉了,但是白可却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看出什么了吗?”

“应该是葇荑花序,似穗状花序,花轴下垂,较软,其上着生多数无柄或具短柄的单性花(雄花或雌花),花无花被或有花被,花序柔韧,下垂或直立,开花后常整个花序一起脱落。”白可用手指在被抠掉的部分拟画着,尝试以刻画者的心理角度去体会动机。

程浩然静静地听着。

“凶手应该也是孤儿,并且有过一段非常糟糕的成长经历。但也如花序一般,能通过所谓的“软弱”避免遭受锋芒的伤害。凶手看起来不会是凶神恶煞的人。”白可分析着。

“从系统排列来看的话,他将这个设置在了楼梯口,象征着软弱的人都会从这里走,虽然说火情发生的时候,确实还会有人乘电梯,亦或情急之下直接跳楼。但是多数的人都会选择从这里走。”白可又看了看这幅残缺的图案所面对的方向。

她在系统排列的造诣,让程浩然啧啧称奇。

“这幅图案却对着儿童输液的方向……”白可顿了顿。

“难道凶手连孩子都不放过?”

“不,不对。他应该是不想伤害孩子,才用这个图案提醒他自己。他极有可能是难以控制自己的精神,所以需要这样的图案去暗示他自己的行为。他患有精神分裂症!我知道纵火点在哪里了。”白可正说着,刑警队长赵志国也已经带队赶到。

“天台水池,还有医院的园林灌溉供水系统,都可能被灌了大量汽油,快!”白可虽然能预判到对方的行径,但是过于紧张的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完美的策略。

赵志国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心理猎人小组的作用总算是发挥出来了,他立刻就带着其他警员去采取紧急措施,并且吩咐手下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否则场面一旦混乱,就会更加的失控。

“葇荑花序,开花后常整个花序一起脱落,也就象征着凶手的潜意识中,只求一次烟火般的绽放,不计一切代价的绽放,但是又必须要连锁反应,否则不会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根据学校的着火情况,他应该会从天台水池先覆盖全院,这样水管里可都是汽油,然后园林的灌溉供水系统,可以让人无处可逃,退路也封死了。”

白可心有余悸的分析道,这时她才真正领会到心理猎人的职责所在——上千人的性命,就悬在她这几乎没有确凿证据或是可靠依据的分析上。

寒风凛冽的天台上,一名即将要做脑颅手术的十岁小女孩,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双手搂着一只破旧不堪的小熊布偶,但是那布偶却很干净。

即便是十岁,她了解“美”的初级含义。由于化疗导致的脱发,已经使得她和众多的女孩不同——头上甚至还缠着一层一层的白纱布,上面总是散发着她说不出名字的药臭味。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她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股腥热的液体从她的鼻腔里缓缓流了出来,她赶紧用手背一抹,担心是鼻涕而弄脏了她最心爱的小熊。可是当她放下手掌时,却发现手背上的液体是暗红色的,她又流鼻血了。

她恨不得就此从楼顶跳下去,不要再让父母承受那么沉重的医疗费,不要再看到父母那满是疲惫的眼神中还溢满着心碎的泪。

但直面生死,又怎是一个十岁小女孩就能看透的,她站在了天台的边缘,那瘦小孱弱的身躯,似乎随着寒风的助力,都可以将她早点推入死亡的深渊。

摇摇摆摆的她,感觉后衣领被人拽了一下。

“小妹妹,那么冷的天,自己一个人在欣赏风景?”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调侃着。

旋即一个男人的身影就坐到了她的身边。

小女孩木然地朝着这个怪人看了过去——他的风衣帽盖住了大半的额头,唯一隐约看见的,就是那不修边幅的胡茬。

“害怕死亡吗?”男人又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折磨,也许是眼泪在化疗中被消耗,她依旧是很木然,死亡真的是解脱吗?这个年龄的她无法领悟。

“你觉得老天对我们公平吗?”男人轻轻地抚了抚小女孩的后背,由于她穿得太少,孱弱的身子不停瑟瑟发抖着。

小女孩终于有了反应,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觉得这个世界对她,对她的父母真的一点都不公平。

“如果我给你一个温暖的机会,你需要吗?”男人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

这种精神上的救命稻草,燃起了小女孩对童话故事美好结局的最后一点期望,她渴望地凝视着这个一脸胡茬的男人,却一点都不觉得他冰冷恐怖。

“这是能拯救你,拯救你们家人的一盒小火柴,只要你在那里将它点着,那么你会看到一个无比灿烂又壮观的世界哦。”男人从衣兜里取出了一副再普通不过的火柴盒,然后朝着蓄水池方向那边指了指。

“真的吗?”小女孩脑海里浮现的是父母久违的笑容,以及她渴求的洋娃娃般漂亮长发。

“真的。法老之蛇会净化一切疾苦,并且带走你的悲伤。不过我得先走了,我的老朋友要来找我,被他看到了可就麻烦了。祝你好运。”男人临走前,还关怀地捏了捏这小女孩的脸蛋。

小女孩心怀感激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觉得他一定是天使!

仅仅不到二十分钟,在校园火灾之后,可调动的消防力量以及警察都悄然的赶到了医院,该封锁的封锁,该准备营救的准备营救。

赵志国、小绍等刑警一同冲到了天台上,虽不见任何嫌犯的踪影,却见一名穿着单薄病号服的小女孩,愣愣地站在蓄水池旁边,她的手正颤抖的划着火柴。

一名刑警当机立断,手枪已经拔了出来,准备警告一番,却被小绍先他一步的把他的枪给压了下去。

“别吓到小女孩了,而且这上面随时可能会有火情,别随便用枪。”小绍提醒道。

“小绍!”刑警皱眉,话音未落,只见小绍不顾一切地朝着小女孩那疾奔了过去。

“点着了!”小女孩勉强的划燃了火柴棒,与此同时,小绍从她的腰间一把揽了过去,但是火柴已经朝着一地的白色粉末坠了下去……

霎时间,地面上火光四起,但与汽油或者其他易燃物的燃烧方式截然不同——地面像是撕裂开一道巨口,随时都要喷薄而出的岩浆,伴随着冥狱深渊中爬出了条狰狞的巨蛇。

这条蜿蜒逶迤的巨蛇,居然扭动着凭空攀到了离地三米左右的高度,全身还冒着火焰,它不是火焰的形状,而是一条真实在蠕动的怪物!

狂风在空荡荡的天台上咆哮,像疯了一样朝那火蛇扑过去,却死活无法将那桀骜的火蛇吹灭,劲风鼓荡,发出了愤怒的啸声。

天台的地面相继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裂缝窟窿,一道道火光从那裂缝里冲天而起,火焰燃烧,仿佛把世界都点燃了一般,黑色的浓烟滚滚。

幸亏小绍身手敏捷,不到十秒就撤回到了楼梯间内,赵志国关上了铁门,然后和其他刑警帮忙扑灭了小绍背后的火焰,而虚弱的小女孩已经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小绍惊魂未定地说道,其他的刑警虽然经验丰富,但是见到这般场景,心情也难以平复。

赵志国看见小绍的后背碎衣上呈现出了红色晶体,他猛然一惊,朝着另外几名刑警吩咐道:“这不是怪物,是化学现象。硫氰化汞的燃烧,从而形成了磅礴的法老之蛇。但是你身上的硫化汞……你们赶紧带他去处理,这东西有剧毒!”

几名年轻的刑警队员都瞠目结舌地盯着赵队,他们没想到他如此博学!

小绍当即脸色变得惨白,他哆嗦着把晕厥的小女孩交给了旁边的一名刑警队员,朝着急诊室奔去。

赵志国盯着这名不省人事的小女孩,她一手紧紧地揽着那破旧且有血渍的小熊,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一个小火柴盒,上面有着精心手绘的葇荑花序。

刑警队长赵志国为心理猎人小组特别安排的办公室中。

“由于采取的紧急抢救措施得当,医院的火势已经被迅速控制,并无人员伤亡。白可,这次你功不可没。可是纵火狂还是跑了。”赵志国低沉地说道。

“这种精神失常的家伙,随时都会对社会造成巨大危害。我们现在就应该加大搜捕范围!”小绍一边帮忙播放着幻灯片,一边忿忿地插嘴道,他感到背上还隐隐作痛。

赵志国瞟了他一眼,用目光提醒着这名年轻的干警,遇到事情不要总是那么急。

“他近期不会再纵火了。”程浩然翻阅着手中的资料和现场照片,试图抓住任何一个看透对方心理的细节。

“为什么?这种疯狂的人难道还会停下来去思考?”小绍不解地问道,又换了一张幻灯片,上面正是那名被他救下的小女孩,她手上染血的小熊和那火柴盒倒也醒目。

“能弄到那么多的硫氰化汞,这些剧毒物可不是一般人随便就能弄到的。除非他有提炼的途径,而且还需要足够大且隐蔽的场地才行。”程浩然理了理资料,若有所思的分析道。

赵志国朝着程浩然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目光,心想他的老战友张博士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子还是有点洞察力和分析力的。

小绍眉头紧锁,这一类非常规案件对于他来说,本来也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但是要分析那些变态疯子的心理,他觉得他很难办到,毕竟他自己又不变态……

催眠大师秦子谦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时而双臂环抱的闭目养神坐着,时而微微眯起眼睛瞄一眼程浩然。

“催眠大师果然厉害,在大家分析案情的时候,都把自己催眠了吗?”程浩然倒也注意到了秦子谦的不作为,他没好气地讽刺道。

小绍狠狠地抿住了双唇,差点就要笑出声来了。

只见秦子谦朝着办公桌面轻扣了两下,发出了“咚咚”的两声,大家都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工作的时候少说闲话,继续往下播。”秦子谦冷冷地说道。

小绍看到这家伙在刑警面前居然还如此傲慢,正准备要教育批评一下对方的,然而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继续播放幻灯片,小女孩的图片很快就被换掉了。

就连阅历丰富的赵志国,内心都不免暗自一惊——是什么时候秦子谦把小绍催眠了?不过幸好是清醒催眠,不至于完全被控制。

见到程浩然下巴都惊得要跌落到办公桌上的样子,眯着眼睛的秦子谦嘴角微提,刻意露出轻蔑挑衅的笑,好歹也算是下一下马威,让这所谓的精神分析大师知道,催眠大师可是不好惹的。

这一下程浩然应该学会管好自己的嘴了。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只见程浩然蹭得一下站了来,风风火火的冲到了秦子谦的身旁,这气势让这高冷的催眠大师不由一惊,难不成程浩然这家伙技不如人,就要动粗?

“大催眠师,你这也太厉害了,要不教我一下呗。”程浩然两眼放光地冲着秦子谦抖了抖眉头。

这回轮到秦子谦惊得下巴要跌落到办公桌上了,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脸皮那么厚的人,况且还是精神分析大师?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白可捂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刚才确实还有点担心这两人会打架,现在倒是可以放心了。

“好了,别闹了。”赵志国抓起了小绍的右手,用自己的指甲对着小绍的小拇指侧面的指甲缝中,狠狠的压了下去。

无法描绘的钻心疼痛,使得小绍不禁“啊”地喊了出来,然后迅速抽回手。

秦子谦眉宇间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感,他没料到这名刑警队长居然还会强行解除清醒催眠。

赵志国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秦子谦,严厉地说道:“虽然你是心理猎人小组成员,但是如果你再对刑警有攻击性的行为,那么我会以袭警拘留你。”

“Whatever.”秦子谦耸了耸肩,又眯起了眼睛。

“还想不想抓住嫌犯呢?”白可故意抱怨了一下,程浩然和秦子谦也才端正了开会的态度。

只是所有人都没发现一件事情——小女孩的幻灯片,无声无息地跳过了讨论环节。

“小绍,你把最近大笔的化工材料采购单都查一下,以及城郊的废弃化工厂资料也一并找出来。”赵志国吩咐道。

“可是就算要采购化工材料,也需要一大笔资金。一个疯子能有如此多的钱,是不是很蹊跷?”白可示意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有帮凶或者幕后主使?”小绍捏了捏下巴,摆出一副思考状。

“果然还是可可心思缜密,不像某个人,混在心理猎人小组里只能是滥竽充数。”秦子谦傲慢地讽刺道,却又温柔地看着白可。

这复杂的三角关系,让小绍看得一头雾水。赵志国却觉得颇有意思。

“谁才是滥竽充数,谁自己心里清楚。说不准还心里有鬼。”程浩然一副亦真亦假的样子邪笑着。

秦子谦冷哼了一下之后,取出一份资料拍到了办公桌上。

大家浏览之后,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许多。

“本市的富豪冯国峰想必大家都很熟悉吧?”秦子谦提起了这个让刑警队咬牙切齿,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可以缉拿的大毒枭。

“那当然熟悉了,人家可是市里的名人,而且还是慈善家。”小绍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虽然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实际上是一个卑鄙龌龊的家伙!”程浩然毫不客气的抨击着。

“你们可以看看着火的学校和医院的背景资料,也许会发现点什么。”秦子谦又指了指资料上第五页的土地产权信息一栏。

“学校和医院确实都是由贺氏集团经营的,这么多年来也算运营得不错,只不过最近好像贺氏旗下企业因为食品安全问题,导致了股价暴跌。”小绍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对这些商圈八卦可是相当了解。

“那么连续的纵火案又会导致什么发生?”秦子谦继续引导着。

“那还用说,他们又得背上经营不善的黑锅,如果贺氏集团再不抛售这两块地皮,股价可以跌到万劫不复之地啊!”小绍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提到冯国峰那只老狐狸,作为老对手的赵志国,不由得承认秦子谦的这看法是正确的。

“贺氏集团在民间的三大口碑支柱,学校、医院,还有……”秦子谦捏住了资料,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

“精神病院!你的意思是,下一场纵火地点,肯定是精神病院对吗?”小绍其实内心很激动,他觉得终于追得上大师级心理专家的思维步骤了。

“那就这样定了,心理猎人小组先潜入精神病院打探情况,收集资料。警方会监视好那个区域,让那纵火犯插翅难逃!”赵志国一拍桌子,初步方案就这样确定了。

然而程浩然心里却打起了鼓,不知道是由于他对秦子谦有情敌般的偏见,还是他真的看到了什么?秦子谦的表情中有种说不出复杂感觉——欣悦、愤怒、悲伤、仇恨……

月亮像行驶在云海中的孤舟,不时地透过云隙,向大地洒下淡淡的银辉,最后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莹。当寒风扫落了最后的那点残叶,又急送浮云掠过天空之后,月亮便似乎在苍穹飞驰,闪烁的月光把神秘而又变幻莫测的大地照得乍隐乍现。

传说中月亮的圆缺对精神疾病影响显著,这种听起来一点都不科学的现象,着实令人费解,倒颇有几分月圆之夜,狼人变身的神秘感。

不过若问到精神病院里的护士,这是她们都深谙的事实。于是没有人愿意在满月时加班,除非那个人同样也精神出了问题。

这也是让诸多心理学家不安的事实,毕竟他们不能将家暴或者社交障碍都归罪于它。这是一种再深切治疗也无法克服的外界因素。月圆带动潮汐,也使得一些人精神在此时无法受到控制。

而心理猎人要查探情况的精神病院,似乎更容易受到月相的影响。据看门的保安透露,这一所精神病院,其实也算是管理中心,用于关押那些因太过危险而被剥夺行动自由的人。

对于精神过于脆弱而无法适应外界混乱的人们,这里是天堂;而对另一些人而言,这里还是一个临时避难所,为回归正常提供了希望。

即便如此,在这里面的人各个都神色诡异,行为异常,冷不丁的一阵鬼哭狼嚎,会猝不及防的刺入耳膜中,使得心脏为之一紧。

似乎有三名并不怕这圆月“诅咒”的勤劳加班人员,正小心翼翼地走在那阴沉脏臭的廊道上。

“那纵火狂真的会藏在这样的地方?”程浩然质疑地问道,由于光线太暗,他脚底还踩到了什么黏糊糊的恶心东西,也许是哪个精神病人的呕吐物。

周围的汽油味明明很浓厚,但是值班人员硬是说没有任何味道,懒得搭理。

秦子谦不作声,一向表情都无比自然的他,此时脸色显得稍有点凝重,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回忆着什么,却几乎表现得如平时常一般。

夜探精神病院肯定不是什么好的出行计划,那满地零散的物品——有被撇歪的听诊器、破碎的吊针瓶、残破的病号服上衣、被从栽培土里拔出来的植物,甚至还有人一动不动的面朝天躺在楼梯口处,眼睛都不眨一下。

三个人都怔住了,想要上二楼,就必须得从这个家伙的身上跨过去才行。

程浩然打量了一下这一动不动的家伙,虽然他纹丝不动的样子似乎没什么危险性,但是他猛然转过来的眼珠,倒是吓了白可一跳。

这人瞪大了眼睛,嘴里“咕吱”的细碎念着什么,这让白可不免犯难了起来。

一向淡定的秦子谦,却不耐烦地要直接跨过去,可是被绊了一下之后,他径直的摔到了那名精神病人的身上。

在两人接触的一瞬间,秦子谦塞了个东西到这疯子的手里。

“他是把自己当作自动门栏了。”程浩然一眼就瞧出来了,毕竟他的精神分析就是建立在不正经之上的,所以疯子的世界,他莫名的容易融入。

程浩然蹲了下去,朝着那个病人的额头点了一下,就像是点了一下开关似的。结果那人倏然站了起来,惊得白可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那人朝着忽闪忽闪的二楼楼梯走道指了指,然后单脚跳跃着离开了。可目光尖锐的程浩然,看见了那人的手中居然有柔荑花序的火柴盒!

“这家伙有问题,快追!”程浩然喊道,拔腿就追,可是那家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我们分头追。可可就交给你保护了。”秦子谦提议道,还不等程浩然回应,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拐角。

程浩然和白可对视了一下,便选了个方向追了上去。

在二楼最偏僻的病房内,有一名头发脏得都打结了的男人,在幽暗狭窄的厕所里,拧开了水龙头不断用水击打着他那粗糙的面庞。

他在镜子中看到的是一层又一层明亮的火焰,这也为他的信念提供了绝对的证据——那就是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的任务就是将尽量多的人带给他的造物主。

他的计划差点就得逞了,如果医院那场火情没被控制住的话,他就可以释放更多痛苦的灵魂,让它们摆脱人世的疾苦,况且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这些人的灵魂也才更容易随着烟雾一起升到天堂。

但是现在,他因为计划的破灭而感到心如死灰,他明明想拯救世人,可惜世人太愚昧,不过唯一能和他一样看透迷雾的,就只有他的老朋友了,久别重逢的他们约好了今晚在这老地方相会。

“你来了?”他兴奋地转过了脸,水珠从他那不规则的胡渣之间滑落。

站在他身后的那人影不吭声,似乎用默认来打招呼。

“我们漫长的路走得很匆忙,却未曾想到能走过这旅途的一半之长!”他感慨地说道,毕竟他成功地让学校起火了。

来者依旧不作声。

“活了如此之久,浪漫人生一段,我想也够上帝杀我两次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怪笑着。

来者伸出了攥着的拳头,手指张开的时候,8只萤火虫飞了出来。

“糟糕我又忘了我在想些什么,总觉得有话要对你说……”他看着那几只闪烁的萤火虫,却感觉头痛欲裂。

来者又丢了一枚硬币到地上,那清脆的钢芯镀镍合金撞击地面的声响,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我记起来了,我做这些事,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以前的我们。是你,真的是你!”他激动地喊了起来,埋藏在潜意识中的记忆,貌似也被完全的唤醒了。

同时,来者的五官脸孔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点一点地,完全就像是冲洗底片的显影过程,这人递了一盒火柴给他,上面描绘着精致的柔荑花序。

想来,他老早就知道真相了,一直都知道,从他见到来者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他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便冲到了阳台上,朝着楼下跳了下去,然而二楼的高度是不会摔死人的。

他一瘸一拐的沿着肮脏的土路没命地跑着,他自以为体能还不错,可是现在看来还不够快。当他跑过大院的铁门,经过了棕榈树,跑上了那条草径。

那名令他恐惧的老朋友,身影才逐渐远离,不过让他心旷神怡的汽油味倒是越来越近,气味似乎是从楼上传来的,于是他循着汽油味的方向跑着。

他跑到最后一级楼梯时,听见走廊中一片喧嚣声,噪音正是从这里传来的。两名满手鲜血的护士背对着他,正在协助另一个人有条不紊的工作。从小一块被擦洗成淡绿色的区域来看,他们正尽快清理血迹。

一阵恐惧使得他头皮发麻,这不是净化,而是杀戮!

他还在猜测的时候,一个健硕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走廊上,手里挥舞着消防斧,像是冷却的死神在收割灵魂。那人的牛仔裤和T恤衫上血迹斑斑,伴随每一次挥舞,斧刃上都有血液不断流淌下来。

惊恐万状的他挣扎逃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感觉被一阵旋转的光线给眩晕了一下。

定睛一看,竟然是十多个同一面相的男人,正拿着手枪指着他!

穷途末路,他嗅到了汽油味,当他看见满地都是汽油时,他笑了起来,拿出了有着柔荑花序的火柴盒。

他眼前那凶神恶煞的面庞,嘴唇上下振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可是他听不到。

只要点燃一根火柴,就可以和恶徒同归于尽,算是为人类做的最后贡献。

“呯!”的一声

他感觉胸膛那里出现了纸张被扎破的震感,然后热乎乎的,甚至还有一阵灼痛。他眼前漆黑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他的眼前不再是同一副面庞了,而是赵志国、小绍等众多持枪刑警,以及程浩然、白可和秦子谦站在刑警们的身边。

他似乎认识其中的一个人,在他倒下去之前,他朝着程浩然的方向指了过去,并且咧嘴笑着说:“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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