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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安雁卉的邀请

(一)

微信上,刘曦蔓耐着性子听我控诉完,深表同情。

小曦:扎心了老铁!

我:好气哦,不想保持微笑!

我:孩子不只是某一个人的孩子,他也是整个社会的后代,尊老爱幼是社会契约!他们家人如果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抚养,可以彻底放弃监护权,到处寄养算怎么回事?女人受苦又不是孩子造成的,是她自己当初闭着眼嫁人造成的!相反,父母既然带他来到这个世界,就要对他所受的苦难负全部责任!

我:还有,激浊扬清也是社会契约,怎么能因为一个罪犯是自己亲戚,就包庇他呢?

小曦:你说得对!

小曦: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关于那个保密协议,冯启坤也找过我,他开出的条件是给我弟弟全款买套婚房,或者让钱锐永远出不了狱。

小曦:我懒得搭理,也就没跟你提。

小曦:他给老杨开价更高,只要说服你签协议,曜创力投资将花一笔大价钱用来收购逆袭吧搏击俱乐部,作为教育集团旗下一个子品牌。

小曦:瓦砾,可能你身边所有人都被游说了一遍。

我:……

我:不得不承认,连我都动心了……

小曦:千万别有压力,我们都是三观超正的社会栋梁,坚决抵制不义之财。

小曦:咱们是一辈子的伙伴。

小曦:感动吧?快拍几张豹哥的照片发来!我想我儿了!

我确实非常感动,面对几百万的诱惑,坚持不肯出卖伙伴,甚至连提都没跟我提过,这世上有多少自诩忠诚的恋人都未必能做得到。虽然刘曦蔓是汽车修理厂的老板娘,杨大烟枪也开了家搏击俱乐部,但与曜创力教育集团的雄厚资本相比,一直以来,我们做的都是仨瓜俩枣的小买卖,在冯启坤的眼里,可能我们就跟马路边卖黄桷兰的老太太差不多,起早贪黑,只能挣几个稀饭钱,勉强充饥,饿不死而已。

曜创力旗下的子品牌有不少,文化出版、在线教育等等,都是运营多年的老牌子,赫赫有名,他肯出大价钱来收购杨大烟枪这个刚开了俩月的搏击俱乐部,似乎是挺下血本的。但我依稀记得,陈美娅说过,于彦峰18岁就身价过亿了。我也看过网上的财报,曜创力教育集团每年净利润都超十亿。如此看来,冯老板损失这点儿小钱也算不上什么,毕竟,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是一个足以引发业绩溃败、将他行业霸主之梦摧毁的不可控因素。

哼,虽然我18岁还是个漂泊在公路上的孤儿,流离颠顿,但我弟18岁就身价过亿了,谁敢瞧不起我?

我抹了一把辛酸泪,打开手机APP,点外卖。

自从杨叔离开了我们,出去旅游,外卖小哥登门的次数便逐日增多。

其实,我一开始还真尝试过亲自下厨,结果又慌又怕,颠勺的时候没注意力道,一条大鳊花粘在油烟机上下不来了。它死不瞑目地翻着白眼,居高临下,与我对视,我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孙大圣以为厨房炸了,急忙冲进来,问清楚状况后愤怒地咕哝着:“你吓得我蛋都缩回去了……”

我坐接待室里,一边等外卖,一边欣赏拳击班学员练习,一边敷着面膜——再穷不能穷护肤,再苦不能苦脸皮,哭成狗饿成狼也不能耽误我敷面膜!

这一批拳击班学员个个膘肥体壮,都是为了减肥而来的。此前,他们有过组团报名健身房的经历,减肥俩月,平均体重的变化曲线很明显,顺利地从160斤瘦到了98公斤,有的还练出了六斤腹肌。

听说练拳击能减肥,他们抱着尝试的态度,又一次组团报名逆袭吧搏击俱乐部。

才打了四组直拳,这些胖子就哭着喊妈妈了。

本来,课时已经结束,老胡可以走了,但他对这次训练非常不满意,拖了堂,也因此碰到了最好的学生,可能这一切都是天意吧。

一辆送外卖的电动车停在门外,那位小哥取下头盔,拍了拍制服,空着双手推开门,走进来,探头探脑的,动作显得有点鬼鬼祟祟。前台小妹正在埋头进餐,没功夫招呼,我从旁打量,看他制服颜色不是我订的那一家,便缓缓扭过头去,尽量不牵动面部肌肉,冲着里面扬声高喊:“是谁点的外卖?”

小哥害羞地瞥了我一眼,准备继续往里走。

“哎,这位小哥!”我高高地举起手,制止他,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外卖放这就可以了,上垫子要换鞋的。”

“不不不,”他双手直摇,盯着我看了又看,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安老板?”

哎,像我这么拉风的女人,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鲜明出众,就算蒙着脸也能被认出来,真烦恼啊。

我矜持地点了点头,看一看表,十五分钟到了。

“我是、我是龙哥的小弟。”外卖小哥期期艾艾地自我介绍,“你打过我,你还记得吗?”

我扯下面膜,仔细看了看他的脸,似乎有点眼熟,但我每年打过那么多人,服装发型和颜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但作为一个努力变得圆滑世故的老板,我还是假装恍然大悟:“哦,是你啊!嗯,你好你好,今天来这有事吗?”

“我想来学散打,行吗?”

“那有什么不行的?交钱就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不是扁平足吧?”

“不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先参观一下散打课?”

“散打课结束了,你要不明天下午三点再来?”

他点了点头,有点恋恋不舍,不肯离开,满眼艳羡地盯着拳击班训练,又问我:“上杨老板的话,要多少钱?”

我正在用纸巾擦脸,闻言一惊,警惕地瞥过去:“你想干什么?”

他赶紧解释:“上、上杨老板的课。”

虚惊一场,吓出我一身冷汗,脸都不用洗了。不过,托他这口误的福,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在搏击馆装修期间,安雁龙带着一帮社会渣滓来砸过一次店,当时在场的有一个说话傻里傻气的愣头青,正是我眼前这小子啊!

我饶有兴趣地打量他:“杨老板已经不带课了,散打教练是孙大圣。”

“孙大圣?是最壮最凶的那个吗?”愣头青脸上露出怯意,“他要是认出我来,会打我吗?”

“只要钱交够,你打他都行啊……”

我们交谈的时候,老胡一直在怒叱。

“深蹲是拳击运动员的基础训练!今天任务做不完,不许下课!”

一群胖子哭哭涕涕地跟着老胡做箱式深蹲、宽距深蹲、自由深蹲、单腿深蹲、保加利亚深蹲、史密斯架深蹲、后退式箭步蹲、屁股向后平沙落雁蹲……拳台边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眼看就要有人高呼“拳击教练宁有种乎”,揭竿起义,推翻老胡的霸权了。

愣头青跟我一起看了几分钟,突然冒出一句:“我可以深蹲200公斤。”

我吓了一跳:“真的假的?”

胡志昆也扭过头,瞅了他一眼。

“安老板不信?”愣头青蹦跶两下,满脸的跃跃欲试,“要不我试试?”

我再次打量着他的体型,个头不高,也不算很壮实,体格看起来非常普通,不由得甚是怀疑:“小伙子,你不会是来碰瓷的吧?到时候八个杠铃大片一加你就往地上一躺,哎呀,我被压伤了,没有二十万起不来……”

他二话不说就脱鞋,我拦都没拦住,反而被一股脚臭味儿冲出几米远。

鞋一脱,他雄赳赳走到深蹲架边,加上大片,不用辅助,直接提起来架在肩上,虎虎生风地做起了负重深蹲,缓缓蹲下时,紧绷绷的裤子都有要绽线的感觉。常做深蹲的人,腿部肌肉都会很发达,所以小曦练就细腰翘臀的同时,大腿也比较壮,我经常一看到漫展就建议她去COS春丽,没准儿可以打破次元壁。

面对深蹲200Kg的小哥,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我真想撕了你的裤子,看看大腿。”

愣头青放下杠铃,羞涩地捂住了裤裆,被我夸得又是开心又是不好意思:“别啊,我今年就买了这一条新裤子……”

“傻小子,深蹲200公斤不勒腰带、不穿鞋,你也不怕落下腰伤?”老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眼神犀利,“你又不是练健美,蹲100公斤以上没有必要,运动员的腰伤一直被称为‘死不了的癌症’,终身难愈。”

老胡这副表情,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少年,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群胖子趁着教练分心,全部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喘气,一边默默抽泣一边互相鼓励,场面催人泪下。

愣头青应该是好不容易腾出空来,不舍得就此离开,又问:“学散打,和学拳击,哪个便宜?”

“都一样,900一个月,9600一年,送服装护具,每周三节课,每节课120分钟,10分钟热身,40分钟体能,40分钟技术,最后半个小时,教练单独指导新生,老生就练练对抗,课后有需求的可以留下来做十分钟拉伸,赶时间的就算了。”我猜测到他经济不是很宽裕,没有推荐私教课程,按照大课的价格报了一个数。

他神色一阵黯然,又吞吞吐吐地问我:“那我自己带服装和护具,能便宜吗?”

“除非你自己带教练。”我无奈地一摊手,“价钱已经很良心了啊小哥,一节大课100都不到,你看这几位哥哥,他们只为减肥都按私教课交费的,300一节。我们教练的资历和能力你知道吧?不瞒你说啊,你的偶像杨哥哥,甭管他过去的江湖名号有多么霸气,是‘八王爷’还是‘单挑王’,现在,他在我们这儿,也就是个做饭的!”

“是是是,我一看到开业消息我就搬来了,就在旁边租了个房子住。”

他只说了这一句,样子很窘迫,看起来并没有足够的钱报名自己想学的课程,但是也不肯走。我有点尴尬,主动问他:“要不,我给你也按试营业的优惠价算吧,月卡八百,加送五节私教课,你先学一个月试试看行吗?”

“我想、我想长期学……”

他期期艾艾,臊眉耷眼。

胡志昆一直冷眼看着我俩讨价还价,这时扬手招呼:“过来,我先看看你资质怎么样。”

愣头青满脸欣喜,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我长吁一口气,面膜都揭下来半天了,赶紧往脸上一层一层涂爽肤水、精华和面霜,然后用小刀片修了修眉毛。防晒霜和口红摆在面前,这是我素颜出门必备的两样东西,但这会儿我饭还没吃,所以不急,外卖正在送餐中,骑手距离我只有1.7KM了。

下课后,胖哥哥们陆续去更衣室上秤,每个人都暴瘦了几斤,热泪盈眶地奔走相告。

我吃饭的时候,听见胡志昆跟愣头青吩咐:“从下周开始,你二、四、六来上我的课,每天早来半个小时,我给你单独训练一会儿。”

小伙子有点为难:“那得要……要多少钱?”

“三千你有吗?”

“一个月?”

“一年。”

“有!有!有!”

小伙子兴奋得连说了三遍,激动得满脸通红,看表情都想跪下叫爸爸。

我嘴里塞满了牛肉面,口齿不清地抱怨:“老胡,像你这样搞,我们会倒闭的我跟你讲……”

胡志昆后来找我单独聊了这件事,那位外卖小哥叫刘超,才二十岁,是个孤儿,小时候学过两年摔跤,有点底子,虽然功夫稀松,但胜在孔武有力,毕竟“拳怕少壮”。这个孩子其实心眼不坏,是因为学历不高,见识也有限,才一时糊涂跟着安雁龙当了混子。两个月前,他在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间房子住,租金180一个月,大热天连个风扇都没舍得买,辛辛苦苦攒下几千块钱来学拳,每天也只有送外卖之余的时间才能来学习,满打满算,一天只能挤出三四个小时训练。他的梦想是参加职业比赛,期望在中轻量级别的比赛中出人头地,走向人生颠峰,改变自己贫穷的命运。

——这个穷苦孤儿,想通过打拳来改变命运的故事,深深打动了老胡。

“我听过最心寒的一句话是,‘拳击手连自己都养不活’。”胡志昆坚毅的脸上,露出了唏嘘的表情,“没错,全世界几万职业拳手,真正能赚到大钱的不过几百人。但你不拼命一下,怎么知道自己挤不进那几百人的行列呢?这是个愿意拼命的孩子,我不会看走眼的。”

某天,刘超走的时候,胡志昆还破天荒说了句暖心话:“你回去吃点有营养的,练得太苦了!”

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把刘超感动得不行,差点又哭着跪下叫爸爸。

他练得很刻苦,出成绩也快,用孙大圣的话来说:“人长得磕碜,拳打得漂亮!”以至于后来又有好些个外卖小哥闻风而来,纷纷报名学习搏击项目。作为老板,我既感到开心,也感到忧伤,以后点外卖可能再也不敢催单了,说不定这些小哥里就有未来的拳王啊!

(二)

周五晚上,李大腾约我喝酒。他知道我忙,特意选在拳馆附近的一间小酒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就行。这家酒吧的红酒不是连瓶储存在冰桶里,而是倒入杯中后直接加冰块,冰块形状可爱,挺有想法的。老板特意介绍,这些萌萌的冰块是由葡萄酒冻制的,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酒液浓度,不至于被稀释。

腾哥直摆手说胃不行了,酒保给他倒了杯常温软饮。

——当年大杯大杯喝扎啤的腾哥,现在也开始小口小口品红酒了,我等着再过几年看他用保温杯喝黑枸杞花茶。

“我六月初六结婚。”

“我知道。”

“卉卉想请你当伴娘。”

他这一句话,吓得我心胆俱裂:“她就没有别的亲戚吗?”

“我们本来定了她一个同事当伴娘,伴娘礼服都订好了,但卉卉出车祸的时候,头部受了伤,还没有彻底痊愈,脑筋总是不清楚,言行举止时不时就有点怪异,大喜的日子,她害怕会在一群亲戚宾客面前出丑。想来想去,只有你的脑子最灵活,酒量最大,气场最强,能搞得定所有亲戚,保护好卉卉,当然是伴娘的最——佳——人——选!”

最后四个字,他夸张地一字一顿,说得像老鸨推荐自己手上的头牌姑娘。

“结个婚而已,又不是抢亲,‘保护’这词是不是夸张了?”

我哭笑不得,招一招手,又点了杯威士忌。

“瓦砾,你可不要小看了那些亲戚的战斗力,我跟卉卉去参加过一次别人的婚礼,新郎都被折腾哭了!”李大腾用双手抓住下巴,一副心有余悸的惊恐样子,“就拿我的丈母娘来说吧,卉卉受伤都没敢告诉她,不是怕她担心,而是怕她出去乱说,她那张嘴碎得——这么说吧,我觉得她每天出门,见了石头都要聊两句!”

“说到你丈母娘……你们找我当伴娘,她能同意?”

“她应该没意见,是卉卉跟她谈的,我没在场。”腾哥耸一耸肩膀,将软饮往我手边推了推,意思让我少喝点酒,“他们家现在一团糟,主心骨都没了,安雁龙被判了两年,安德高现在全靠人血白蛋白吊命,可能撑不了多久。所以,这次婚礼全是我家这边准备的,他们家到时候能出席就不错了。”

“伴郎是谁呢?”

“小峰。”

他话音未落,我倒抽一口凉气。

不久前,冯启坤又召开了一次股东会议,宣布任命于彦峰为北京分公司的唯一负责人,同时,于瑞琴退出持股,其手中原本持有的6%股份也已经全部转让给儿子。目前,于彦峰占有34%股权,眼看即将超过他的父亲。外界纷纷猜测,冯启坤此举是在积极培养唯一接班人,他自己手中的那51%股权迟早也是于彦峰的,只是在等待儿子增加历练而已。曜创力集团,本来就是个家族企业,股东大多是自家人,高管入股份额极小,子承父业,并不奇怪。但通常来说,这种大规模的股权转移,都会安排在继承者经过长期的工作历练之后、在位者即将退休之前。于彦峰如此年轻,就能获得这么高的持股占比,看得出此子大有野心,而且也深得他父亲的信任和赏识。

对于于彦峰的彦字,我猜测,是取“雁”字的谐音,意思是,尽管迫于形势,让这个孩子随母亲姓了于,但他依然是安家雁字辈的后代。

唉,心累啊!

能找来曜创力集团的接班人当伴郎,确实够有面子,那又找我当伴娘算怎么回事?本来我是继承人,他是私生子,现在他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我,却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不怕我跟他当场掐起来吗?

李大腾苦口婆心地劝我:“你不要再恨你父亲了,应该爱他,即使看到他的内心也不要回避,你们毕竟是至亲。你觉得自己被抛弃了,但他由于某些苦衷被亲哥哥坑得失去了女儿,何尝不是被至亲抛弃呢……”

“stop!”我一抬手,迅速制止他的话,让他再说下我们俩就要打起来了,“腾哥,你这串屁放得还带点《圣母之歌》的节奏啊!他有没有苦衷,我不想分析;他是不是可怜,我也不想判断;他有没有得到过爱、是否被至亲抛弃过,这些题目就留给像你这样的白莲花慢慢去做吧。怎么着?面对极度重男轻女、没有尽到抚养义务和监护责任的父亲,做女儿的还需要反思吗?腾哥,你的三观是不是在孕囊时期就被胎盘给吸收了,没有跟你一块儿生出来?我告诉你啊,宣扬对罪犯和恶人予以忍让、顺从甚至宽恕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帮凶——腾哥,你要是再劝我原谅冯启坤,你就是帮凶!你知道吗?”

“好好好,我不跟你讨论这个……”

“你不敢跟我讨论这个,是怕听了难受吗?”我挑起眉尖,凶猛地截断他的话,“可是难受才能让人清醒!要不然,你还打算向我输出你那套愚昧仁善的价值观呢!”

“过去的事,真相也未必是你想象的那样……。”

“至少我首先寻找真相,而你首先考虑立场。腾哥,你看过《路西法效应》吗?在绝对权力面前,人性就会被‘秩序’和‘权威’所替代。公交车上有女孩被猥亵,要求司机停车报警,会有一大波乘客埋怨她小题大做,耽误时间;我被安家人欺负得那么惨,你却在埋怨我没有大局观,不愿当伴娘,耽误你结婚。这不是一个道理吗?如果代表公众的你,不能支持代表个人的我合理维权,社会环境只会愈加恶劣!”

“我说不过你,但我相信每个人做事都要凭良心……”

“我从来不寄希望于别人的良心!惭愧和内疚,当年没有人赐予过我,如今我也缺乏这两种感情!”

“瓦砾啊,不是我说你,太锋芒毕露了容易没朋友。”

——大部分人只要说“钱不钱的不重要”,肯定就是钱很重要!还有“不是我不同意”,那就是他不同意!“不是我小气”,其实就是他小气!“不是我说你”,那就是要说你!

我吵得口干舌燥,不想再说话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李大腾,他立刻就一脸心虚,苦笑起来:“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是我糊涂!你看,你总说我是墙头草,立场不坚定,没有是非观。可是,从小,除了你妈,就属我最疼你了。咱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遇上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难道还真要绝交啊?我这个当哥哥的,总还是希望你跟小峰能和好,上一辈的恩怨不要影响我们这代人的感情嘛,何况你俩还是亲——”

说到这里,他及时住嘴,总算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我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空酒瓶子,柜台后的酒保随即也放下了砖头,老板放下了折凳,他老婆放下了菜刀,门口的保安放下了警棍,十米之外的中国队长也放下了他手中那一面用振金和原始热得快合金缎造出的盾牌……

这桩婚事是我近期唯一的期待了,无论多少糟心事,能看到他们修成正果,也算安慰。

李大腾补刀:“而且,我根本不信你能把小峰怎么样。”

这回轮到我苦笑了,威士忌里的冰球像水晶灯,诡光四射,我端起来一口喝干。

“改天我把伴娘礼服送过来,你试一下,现在改尺寸还来得及。”他敛了笑容,眼中有不容置辩的严肃和恳切,“大哥的婚礼一辈子可就这么一次,算我求你,行吗?你就满足我和卉卉的这个心愿吧,行吗?”

我徒劳地张了两次口,都说不出话来,只能默许。

唉,我这一生本应该有所作为,全都毁在心软二字上了。这世上的爱啊,都有代价,说到底离不开利用和依附。我和大腾、小峰那么多年的交情,自从拜把子那天起,深深的依附感就已经侵入骨髓了。

大家都很忙,事情聊完,便结账走人,在门口我多嘴问了一句:“那个孩子呢?怎么安排?”

李大腾顺利完成未婚妻交代的任务,正意气风发地笑着跟我道别,听了这话,瞬间沉默不语。片刻,他才无奈地咂了咂嘴:“没办法啊,婚礼第二天我们就要飞到马尔代夫去度蜜月了,楠楠只能先交给保姆,带回她老家去住一段时间……”

——那可是一个刚满两周岁的自闭症儿童,随便就让保姆带走。安家人想要儿子的时候不择手段,不想管的时候也真是丧尽天良啊!

我鼻子都气歪了,但那孩子偏偏是安雁龙的,我不作评论,只能点头:“好!你们真行!”

羞愧的神色在腾哥的脸上一闪而逝,毕竟是快要结婚的男人,兴奋还是主要情绪:“我们会补偿他的,我和卉卉说好了,等蜜月一结束,立马就送楠楠去最好的早教学校!”

想起那孩子,我的内心很复杂,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憨直的李大腾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下,正好看到街头霓虹灯下有一个小伙子在卖冰淇淋,仗着反应敏捷,大秀技术,一支冰淇淋在手里花式玩上半分钟,才递给顾客,引得摊位边围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咯咯娇笑。

“想吃啊?算了吧!”腾哥哈哈大笑,“就你这暴脾气,我怕你冰淇淋不要了,直接上去干他。”

我呵呵一笑,跟他道别,招招手,打车回家。

洗了澡,我的内心仍然久久不能平静,于是走到露台上,伏在栏杆上,吹着晚风,试图理清思绪。

楼下老夫妻家里传出一首悠扬的歌曲,是一首安静温柔的男声说唱小情歌,用我有限的英文知识分析,应该是位大胡子男生像念经一样在唠唠叨叨地诉说着:“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无所适从。我试图带领你走过这一切,但我并不是一个好向导。我以为离开你很简单很轻松,所以我就这样尝试了,现在我在这儿独自面对自己的决定。我要努力忘记和你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但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你的声音,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谁能告诉你,你该怎么做?又有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自从知道了冯启坤是我父亲、于彦峰是我弟弟,已经过去好些天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冷静下来思考,是走是留?何去何从?为了理清楚思绪,我试过在冷水里学游泳,满池子学员每人趴一个充气垫子在水上漂,老师拿个长竹竿儿绕着池边行走,一会儿拨拨这个,一会儿再拨拨那个,跟炸油条似的。我也试过在热水里泡温泉,结果端木给我网购的泳衣掉色,泡着泡着,只见身边冉冉升起了两圈儿红蓝颜料……

她前几天还网购了一个立式大沙袋,竖在露台上,孙大圣没事就蹿上来给它几下子。

摸着被重拳鞭腿蹂躏得伤痕累累的沙袋,我惆怅地想:这个沙袋不就是我自己吗,生活就像在拿我练散打一样,给了我一拳,紧接着就会补上一脚。

——等腾哥和卉卉结了婚,我和冯启坤之间,是该做个了断了吧!

(三)

杨大烟枪和刘曦蔓携手归来的时候,是七月第一个周末。当时我正在品牌店里试穿伴娘礼服,这家店的妹子服务特别热情,裁缝也够专业,订制礼服已经按照我的尺码改好了,店员妹子打来电话,用甜得发腻的声音邀请我抽时间过去一趟,再试穿一次礼服,如果确认不需要修改,已经满意的话,就可以包装好带走了。

恰好搏击馆迎来一批刚放暑假的大学生,我紧急拟出一个暑期团体报名的优惠方案,修理厂又接了个改装大单,需要订配件,等我脚不沾地忙完两家店的活儿,时间已进入七月份。

匆匆忙忙赶去店里试了礼服,七天后,就是李大腾和安雁卉的婚礼。

他俩挑的伴娘礼服挺好看,是一件背后绑带的银灰色短裙,硬纱及膝,两片薄袖上各有一圈精美的刺绣花纹,亮闪闪的缎面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紫色,等到婚礼当天,再配上一双裸色高跟鞋,完美!

我拎着礼服回到家,老杨和小曦也收拾停当了,正在发礼物。

孙大圣回来后也收到了一份礼物,非常兴奋,殷勤地献媚:“小曦姐,陪杨哥出差这种脏活累活哪用您亲自去呢?交给别人就行了!我们搏击馆的壮汉,您尽管使唤!立即加入杨哥后援团,杨光棍热炕欢迎您!”

杨叔面色不善地瞥他一眼:“滚,老子已经不是光棍了!”

孙大圣马屁拍到马脚上,一脸懵逼,我们都哈哈大笑。这个粗神经的家伙,至今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仍然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纳闷地挠着胸毛:“还生气了,咋听不出好赖话呢……”

要想让大圣闹明白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除非端木希鸣亲自来解说。但是最近,端木反而比大圣还要忙,她之前订做制服的时候,跟槐南周边的不少档口和工厂都混熟了,大量的网购经验,也使她对女性服装市场略有了解,因此事业心萌芽,动了心思,准备开一间网店,做个高端成衣品牌出来。

对于这件事,孙大圣绝对支持,挣钱还是亏本都是次要的,他的态度一贯是只要老婆高兴干什么都行,没有底线。

——“要什么底线?为了我媳妇,我连底裤都可以脱掉,还要什么底线!”

孙大圣就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杨叔为了显示自己也是有媳妇的人了,特意理了理衬衫,傲娇地拔出一支电子烟,衔在嘴里,吞云吐雾。

可怜我们杨大烟枪经常自吹烟龄30年,终究还是被刘曦蔓霸气降服了,现在开始尝试戒烟,只抽小曦买的地摊鹏电子烟,选的烟草味进口烟油,圆柱体金属外壳,猛一瞧像是在嘬钢笔似的,看起来这位中年男子还很向往知识,起早贪黑往肚里吸墨水。

电子烟抽起来终究不过瘾,一周以前,他大半夜还在微信上向我吐槽:“小曦说有烟草味的烟油,我试四瓶了,目前口感最好的,是一股烟灰缸涮水的味儿!”

吐槽归吐槽,他也没再抽纸烟,认命了:“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烟草不负卿?”

杨叔戒烟,只是恋爱后的第一个改变。

第二个改变是,他开始穿正装了,基本告别了磨出破洞的牛仔裤。小曦送了他一对水晶袖扣,为了配这对袖扣,又给他买了件法式衬衫。这套正装,仿佛祭出了一道文明之光,连威震关西的糙汉老杨都显得有几分儒雅了。

小曦忿忿地抱怨:“总之,跟他出一趟门,我亏大了。”

第三个改变是,他居然会用香水了,这个变化带给我的震撼比前两个加起来还大。

在外旅行度假期间,小曦送了他一瓶帕尔玛之水,绅士乌木古龙,棕瓶男香,比其他的经典香味道更浓郁,皂感之下透出霸道的沉香味儿,一般男人根本hold不住,但跟面目沧桑刚毅的老杨很配,就像下雨天的音乐和巧克力一样。喷了这个香水,杨大烟枪的气质瞬间就从菜市场卖鱼小贩升华成了华尔街金融大鳄。我记得,这款香水小曦早就试过,回来向我安利,说无比好闻,所以尽管是男香,她也准备买来自己用。

现在,她找到了更合适的人。

对脱胎换骨的杨叔进行膜拜之余,我也提出了帕尔玛之水唯一的缺点,就是留香时间太短。

小曦满不在乎:“留香短,就多喷几次嘛!”

“什、什么?多、多喷几次?”我惊恐地用双手抓住下巴,紧紧咬住手指甲,话语声在颤抖。我实在想象不出来杨大烟枪每隔十分钟补一次香水的样子,想当年,老杨可是一个脸都懒得洗的糙老爷们,脱件衣服抖一抖,蜘蛛都掉下来七八个,加上嗓门儿粗豪浑厚,在货车上吼起山歌来,连公路边搭车穷游的妹子都不敢靠近。

以前说起男人喷香水,老杨都不屑一顾地用四川话说“妖哥子”,现在迫于小曦的淫威,也默认了香喷喷的自己。

一个严厉、暴躁又嘴贱的退役拳手突然浪漫起来,简直外酥里嫩,不忍直视!

我们正聊着天,外婆开门进来了,她手里拎着个买菜用的环保布袋,应该是刚去超市买了菜。见到老杨和小曦在家,她特别高兴:“都回来啦?正好,小笼包想吃肉丁烧卖,今晚我多做一点,大家都尝尝!就是菜可能买少了……”

“需要啥您说话,我去买!”孙大圣拍了拍自己强壮的胸大肌,“跑腿的力气活都交给我!”

老杨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伸头朝门外望:“小笼包呢?”

他给女儿买了一个巨大的维尼小熊公仔,造型可爱,憨态可掬,满脸横肉,大概有一米多高,这会儿迫不及待想要献宝了。

外婆微笑:“她一放学就在楼下画画,还不知道你们回来呢。”

小笼包是个天生的小交际花,漂亮、活泼、爱笑,无论跟谁都能飞快地混熟。最近她喜欢去我们楼下家里玩,那对老夫妇也很喜欢她,经常给她讲故事、教她画画,还特意向我夸过小笼包,表示这孩子对绘画很有兴趣,也非常有天赋,应该好好加以培养。

“我去喊她。”

目前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外婆,就数我跟楼下那家最熟了,喊孩子回家吃饭这种事当仁不让。出门前,我拿起小曦给我带的丝巾礼盒,冲她眨了眨眼。她秒懂我的意思,报以一个伤心断肠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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