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中午。
廖克难的声音略带嘶哑。她拿过杯子喝了口水，抬起眼，极轻地叹了口气，一件一件地把面前的病历复印件等资料整理码齐，交到陈涵语手里，让她分门别类地收好回去仔细熟悉，陈涵语答应着接了，廖克难转向秦少白：“少白，我还有点事情要跟你说。”
陈涵语抱着资料出去。
廖克难：“少白，从明天起，妇产科日常管理上的事情，你要多操点心。我还不清楚究竟院里的意思是高主任接还是老陆接，不过这个过渡期，肯定只能先辛苦你。我的辞职申请和检查，明天一早就要公布了。”
秦少白吃惊地瞪着廖克难，冲口而出：“辞职？！检查？！”。
廖克难苦笑摇头，叹了口气：“院方的苦衷，我也能理解……”
秦少白：“院方！这，这是凌远的意思？”
廖克难沉默地望着桌面。
秦少白愣了一会儿，腾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冲，廖克难赶紧站起来，在她身后喊：“少白，你回来。”
秦少白边走边怒极地大声嚷嚷：“我一定要问问凌远，这究竟是个什么狗屁歪理！从凌医生到凌院长，他就变能得这么功利这么无情无义？！”
医院大门口，一辆计程车停下，林念初从计程车下来，她边走边往四周围--尤其是半年前新建成的手术大楼看过去，神色无限感慨。她拖着箱子，缓缓走进门，穿过楼道，走到通往手术大楼行政单元的电梯，在电梯厅里，韦天舒拿着一份核磁共振的片子站着。
林念初站住，侧头瞧着他，微笑。
韦天舒的目光跟她相对，先是愣了一愣，随即扬起眉毛，高兴地夸张地张开双臂大步过来，边大声道，“哟，回来啦，来来，趁凌远没看见，咱先抱一个先抱一个。”
林念初抢过他手里片子轻拍他脑袋。
韦天舒一脸笑容地挨了这一下，“嘿，我正要找凌远去。我一个病人的片子，让他看一眼。话说他本来交待我，出了什么事都要挡住好跟你好好小别胜新婚，结果，得，出的这个事太操蛋了，要是真让我管，我就领一队人，把那帮白眼狼和小流氓都打走。”
林念初噗嗤笑了。
韦天舒随即又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如果凌远不是院长，那他肯定给我出谋划策怎么把这帮混蛋收拾得满地找牙我们自个儿还全身而退！唉，他当这院长真没劲！自己见天道貌岸然一身正气，老婆送到非洲，兄弟我也……”
林念初瞥他一眼，“我去非洲是本着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人道主义精神去救死扶伤的。跟他什么关系！”
韦天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嘴吧你！”
俩人说着上电梯，电梯停，下电梯，一起往凌远办公室走，老远看见秦少白从另外一侧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走。
韦天舒：“哎哟，秦老虎这架势绝对是要找人干仗，谁这么倒霉惹了她……咦？”
两人眼见秦少白在凌远办公室门口停住，拿拳头砸门。
办公室里，凌远皱眉，冲对面金副院长点头：“就这么着吧，明天开个中层干部会，廖主任的处理意见会上公布。跟小玉的父亲谈，我们会从头回顾这个病例，他可以全程参与并随时向我们系统内甚至任何他相信的专家提问题。”
金副院长点头：“那我先走，”他皱眉看看门，“这谁这么鲁啊。”
金副院长走过去拉开门，秦少白怒气冲冲站在门口，门一开，直接越过金院长朝凌远过去。金副院长愣了一愣，凌远示意他走。金副院长朝外走，刚要带上门，见韦天舒和林念初正走过来，林念初站住了叫“金老师”，韦天舒大大咧咧地窜过去摸金副院长微秃的后脑勺：“转眼之间金老师您这头发又少好些，这是让医闹给急的？领导也不好当哈。”
金副院长照他后脖子狠狠拍了一记：“我这头发都是教你们时气掉的。”
韦天舒：“这真是的，当年最能气您的现在还官大一级继续欺负您，您说这世道！”
金副院长没好气地：“滚。”说着往电梯走过去了。
韦天舒和林念初往凌远办公室走进去，秦少白背对着门叉着腰站在凌远办公桌对面，凌远的目光直接掠过她落在正走进来的林念初身上，站起来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边冲林念初说：“我这儿暂时没什么事了，一会儿咱们回爸妈那边吃个晚饭。”
秦少白：“凌远，你这儿暂时没什么事儿了？麻烦解决了？把廖老师牺牲了喂给白眼狼然后你踏实了？”
韦天舒和林念初听了这话都是一呆，对望了一眼。韦天舒皱眉，咳嗽一声，朝秦少白走过去：“我说小白子，我都觉得你造次了点哈。这个，他现在是咱们一号首长，不是当年嬉皮笑脸拿冰棍鸡腿贿赂你，求美女起居行踪的“小师兄”了，怎么得给点面子是不？有话好好说……”
秦少白见凌远也不答自己话，朝林念初走过去，越发愤怒，冷笑：“是，是，时过境迁。从前是一个锅里抢最后一根面条，之后是一起没日没夜抢救重症病人，然后咱是“亲的近的”，得比别人更卖命更不计较得失更拿得出硬气的业绩好让领导对上对下对不亲不近的人说话腰杆子硬，然后呢？”
韦天舒：“我早说过当主上的亲朋好友，最好是当贪污腐败的主上的亲朋好友，那就可以跟着一起欺压良民。当干活的主上的亲朋好友，那绝对是得干更多的活……”
秦少白说着朝凌远追过去，气得跺脚：“凌远，干活我们没的说，但是我还真不知道，哪天如果也赶上个白眼狼的患者，你是不是一样这么当机立断就把我们丢出去喂狼！”
凌远皱了皱眉，没有答，这会儿已经走到了林念初跟前，林念初不明所以，瞧瞧秦少白又瞧瞧凌远，低声问：“怎么回事儿啊？”
秦少白转向林念初，气急败坏：“念初，他撤了廖老师妇产科主任的职，明天还要在中层开会公布检查，理由是廖老师没有尽到一个科室主任“预见和协调与患者纠纷”的职责！”
韦天舒和林念初俱都惊讶地瞪着凌远。
秦少白冷笑：“以前这种死了人，家属认为不该死来胡闹的事也不少！凌远你凭良心说，如果病人不是在外院做的，如果不是现在媒体正在盯着所谓专家走穴，甚至如果不是杏林分部恰好开张不久，你还会不会这么处置？！”
凌远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眼号码，朝窗边走过去，接起来：“爸……”凌远听着，不自觉地皱眉，伸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手抓着领子，过了会儿，深吸了口气，”嗯，爸，我是有点事找他帮忙来的……我跟念初这就回去，回去再说。”
凌远挂电话，朝林念初走过去，又瞧了眼秦少白：“你们先该干嘛干嘛去，这件事开会会说。现在调查阶段，没到跟院一级的领导之外交代的地步。”他说着，看了眼韦天舒，“你病人不急吧？不急等明天再说。”
凌远说罢拉开门，站在门口。
秦少白怒极，冷冷地瞧着他，随即又转向林念初，傲然地扬起头道：“我们也还真都无所谓。领导您用着顺手，用，用着不顺手，革；我们干得下去，干，干不下去，换。咱现在这个年资背景，还真不愁找个养家糊口的地方。”
她上下打量凌远，冷冷开口：“但是念初，10多年前，省际特大车祸，48个小时12个连台的手术之后，前门媒体和领导等着给大外科白衣天使们庆功，立功最大的小凌医生却从卫生间的厕所跳窗户溜了，为了赶上丈母娘在的时候跟心上人领证，什么表彰嘉奖名字见报都是浮云。2年前呢？他上任院长，老婆得让全院人看见吃苦在前，顾全大局，替别人去非洲一去就是2年。今天，老婆回来，从飞机上下来，立刻得先抖擞精神替他做秀——这究竟是心上人变成老婆了地位不同呢？还是凌医生变成凌院长了地位不同呢？”
秦少白说罢，回头，一阵风似地大步走出院长办公室。
韦天舒盯着凌远眼睛：“廖老师的事儿，真这么处理的？”
凌远：“我刚才说了，还不到在院一级领导之外讨论的地步。”
韦天舒表情呆了半晌，点头：“好。那凌院长，能公开讨论之前，我跟您说一声，我暂时不在合作医院做任何手术。这个病人，”他拍拍手里的片子，“急诊收上来的，反复发作的胆囊炎，3年前曾在县医院做过阑尾炎手术，感染了，受不少罪，这次坐着长途车来咱们这非得在这儿做。”
韦天舒笑笑，把片子夹在腋下，往门外走，边走边说：“咱们床从来是满的，让他等，择期，至少一个月之后，急诊？还没穿孔没腹膜炎没到立刻收了做的标准。我本来想让他去柳树街医院，我周末过去给做了，他肝上还有点问题，我想让你看看再转过去。现在，我就去跟他说，没床，等，等有床了，或者等，等发作到穿孔、腹膜炎、败血症，急诊就能收了。”
韦天舒说到最后一个字，人已经快走到楼道口，过往的大夫有点奇怪地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而院长办公室的门开着，凌远面无表情地站着，林念初一脸尴尬。
韦天舒的背影消失，凌远走出自己办公室的门，林念初跟出来，凌远带上门，冲她道：“走吧，回爸妈那边。爸刚才说，许乐山跑过去了。”
林念初吓了一跳：“许乐山？！跑……跑家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