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发货明细由总部确定，至于收货人、收货地址等问题库管几乎都是听当地业务员或片区经理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岗位责任里没有甄别收货人、收货地址真假的内容。这种发货方式家福泉已经持续了四五年，以前也没有出过事。
周一上午八点，湖南长沙。
苏慵起床后不想去吃早餐，他点上一支烟。这几天，他感觉自己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出来七八天了，对王伟的调查进展不是很顺利，苏慵总感觉还有东西没有查出来，具体是什么他又暂时不清楚。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苏慵，他这次因为是私下调查，既担心王伟发现公司在调查他后掩盖事实，又不好直接告诉经销商我们家福泉内部出了问题，所以调查方式很保守。前几天他甚至连张龙都没有接触，今天他感到有些问题他自己的确没有办法了，才给毛华打了电话，要求支持。
但是有一点苏慵可以确定：王伟肯定有吃政策、吃差价的问题。
苏慵打开笔记本，想把这几天发现的问题梳理一下。
王伟胆子也太大了，凭苏慵手上的这两份合同复印件就足以证明他签假合同！
苏慵手上的两份合同复印件，一份是王伟和湖南株洲张记商行签的，在这份合同中产品的价格高于公司经销价，市场投入政策也少于公司的常规投入比例。这份合同的内容公司不知道，是苏慵从张记商行张老板那里复印过来的。另一份合同是公司财务部提供的，这份合同是王伟交给公司的，按公司统一的产品经销价格和政策的市场投入政策签订。
看来，王伟是假借名义，偷梁换柱炮制两份合同的。
由于家福泉的经销合同是统一格式的六张纸，王伟把公司批准盖章的的合同的最后一张换到他与张记商行所签合同的最后一页，就完成了他与张记商行签订的价格高、投入政策小的第一份合同；王伟把张记商行签字盖章后合同的最后一张换到他向公司提供的合同的最后一页，就完成了一份张记公司根本不知道的张记公司与家福泉签订的价格低、投入政策大的第二份合同。
也就是说，经过王伟在中间作假，家福泉和张记商行都不知道和对方签订合同的真实内容，通俗地讲就是王伟对经销商和公司都炮制了“假合同”。
苏慵也是做过很多年销售的人，他知道王伟敢这么做，与公司的发货制度的漏洞关系很大。
为了节约发货成本，提高供货的及时性，家福泉集团在长沙、南京和长春都设立了产品周转库，定期把需求大的产品发往长沙，长沙周转库肩负向整个华中甚至华南市场发货的任务。
每个周转库只安排了一个库管，他们只按照总部的指示发货，每次发货明细由总部确定，至于收货人、收货地址等问题库管几乎都是听当地业务员或片区经理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岗位责任里没有甄别收货人、收货地址真假的内容。这种发货方式家福泉已经持续了四五年，以前也没有出过事。
苏慵看着自己手上的合同复印件，看来这种发货方式现在出问题了！
他估算着，比如张记公司打款12万进家福泉地之坛酒，按第一份合同签订的20元/瓶的价格只能进1000件；而按家福泉集团实际的经销商价格也就是第二份合同的价格168元/瓶，就可以进1190件。总部按第二份合同要求长沙库发1190件酒，长沙库再按王伟说的地址发货，王伟很容易就能截留190件活。如果第二份合同的市场投入还比第一份合同大，王伟能截留的也十分可观；因为家福泉对市场的所有投入基本都是经销商先付款，家福泉再以酒抵自己承诺的市场投入。
现在根本不需要去思考王伟有没有另外设仓库或有没有办法中途截留货物的问题，因为王伟这样签假合同的目的就是截留产品、截留政策。
苏慵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在琢磨怎么给黎江湾汇报这件事。他的心里是矛盾的，一方面王伟签假合同的事实是清楚的；另一方面生产和配送是自己分管，库管出现这样只听业务员、不核查发货对象的问题自己多少也有责任。不过眼下的问题是必须把王伟的问题尽快反馈给老板，如不及时阻止王伟的行动，公司的损失会加大。
这时，张龙的电话来了，“苏总好，来长沙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下啊？”
“你现在在长沙吗？和谁在一起？”苏慵谨慎地问，他担心张龙和王伟在一起。
张龙坦然地说：“我现在一个人，正打算去吴老板那里，昨天晚上刚从衡阳回来。领导有什么指示？毛总说了，让我这几天听你的指挥。”
苏慵不假思索地说：“这样，你马上到航空宾馆来，我在701房。”
张龙是长沙人，不过估计马上就要做成都女婿了。他到家福泉工作两年多，开会时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是到现在还是湖南市场的区域经理。
走进房间，张龙给苏慵递上一支“芙蓉王”，说：“苏总，来多久了？怎么不早点通知我们啊，我们也好来看望你啊！这个酒店好像一般吧，怎么不找个好点的酒店？”
“来几天了，主要来看仓库库存的。这个酒店好，离车站近，去哪里都方便。”苏慵猛吸一口烟，问：“王伟呢，他现在在哪里？”
张龙不屑地说：“应该在张家口吧，他最近在张家口的时间比较多，别人是领导，他去哪里又不跟我汇报。”
苏慵问：“我记得你是湖南人，对吧？怀化市场你熟吗？”
“对，怀化不是很熟，但有些朋友在那边。怀化市场王伟他直接管，我只管长沙、益阳、衡阳和岳阳，不过怀化经销商鑫煌商行以前我认识。”
苏慵又问道：“怀化不是还有一家亿元公司是我们的经销商吗？”
“这个亿元公司的人不认识，以前也没有听说过。”
“毛总都给你打过电话了吧？”苏慵想在确认一下，以免张龙不投入配合自己。
“是的，他要我这几天的工作都听你的。毛总这位新领导来了以后，我感觉大家都有点怕他似的，呵呵！”张龙的语气里透露着不情愿，心想仓库的事也要我帮忙，我忙经销商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苏慵似乎下定决心。他说：“好，这样，张龙，我给你安排个任务，你去一趟怀化，去亿元公司看看，也去鑫煌商行看看。你去怀化的事暂时没有必要让王伟知道，如果他问你为什么去怀化，你就说是毛总让你去怀化陪公司的客人，懂吗？”
张龙一脸困惑地看着苏慵，说：“懂，怎么给王伟说我随便可以对付，关键是我主要去看什么呢？”
苏慵简要地吩咐道：“看亿元公司的实力和了解王伟给鑫煌商行的产品政策究竟是什么。”
“好的。什么事啊，怎么感觉很严重的样子？”张龙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你去了解了以后把情况如实给我汇报了再说。另外，你觉得湖南市场有什么问题吗？”苏慵反问张龙。
张龙神色气愤地说：“我的区域有一个问题，就是长沙已经有经销商了，王伟又在宁乡开发了一个，长沙经销商意见很大。湖南市场其他的问题，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看来张龙还没有觉察到王伟的问题，说明王伟的暗想操作还很隐蔽，这反而令苏慵觉得很棘手，他轻叹了一口气，说：“你先按我说的去怀化吧，我今天在长沙再办点事，明天就回成都，今后有什么我们电话联系。”
“好的，那我马上就去汽车站。”
苏慵乘周二的航班从长沙飞回成都，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钟了，他本想让司机直接把自己送到聚艺园夏萍那里，可是肖丽的短信来了，让他直接去黎江湾的办公室。
苏慵走进黎江湾的办公室，看见陈财也在，办公室的茶几上放着一锅面和几个用过的碗，黎江湾正在用牙签剔牙，看来他们已经吃过了。
看见苏慵进来，黎江湾用眼示意苏慵，说，“吃点吧。”
苏慵心中一暖，说：“好像还不饿，飞机上吃了一点。”
“去长沙的情况怎么样？”黎江湾似乎还在享受胃里面刚吃进去的面条。
苏慵神色一变，狠厉地说：“可以下结论了，王伟肯定签了假合同。其目的是截留公司的产品和市场投入。我把张记商行手上的合同都复印过来了，与我们公司保留的王伟报上来的合同的内容完全不同。”苏慵对于自己能够把这个问题调查清楚，内心颇为自得。
黎江湾阴阴地问：“还有什么呢？”
看见黎江湾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苏慵有些摸不到北，他嗫嚅地说：“我让张龙去查亿元公司，看有没有问题。”
这时黎江湾声音洪亮、斩钉截铁地说：“不用查了，昨天我就让汪翔通过网上查过了，湖南怀化根本就没有这个亿元公司，汪翔还通过电话核实了一次，怀化工商局也肯定地说没有亿元这家公司！”
苏慵老脸一红，说：“哦，还是老板比我走得快，也就是说王伟不仅签假合同骗集团，还用假公司来骗集团！太过分了吧！”
陈财表情严肃地说：“这个亿元公司去年6月就和集团签了合同，合同上去年和今年的市场投入都很大，比湖南其他市场的投入比例都高出10个百分点以上。最为关键的是去年起杨总就在方案上同意了市场投入以随货配发产品的方式给亿元公司。天啊，如果这个亿元公司是假的，王伟中间吃的政策还不小呢！
“还有就是，上次叶小伟反映王伟可能在湖南有自己的公司。老板你不是让我们暂时不跟毛总讲吗，毛总终审方案后刚开始也没有就集团的投入方式做改变，直到今年8月份时，毛总才在方案上写了这个‘所有投入必须有正式发票或收据’，你们看嘛。”说着，陈财拿出方案的原件放在黎江湾的大班桌上。
黎江湾苦笑地看着陈财，说：“我们不是几年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吗？你让毛华几个月就发现这个漏洞也不太现实吧。我估计王伟还不知道他这是在犯法！”
听完陈财的话，苏慵感觉到王伟的问题远比自己想想的要严重，他不敢再说什么了。他看着黎江湾，黎江湾正来回地在大班桌前踱步。
在这种凝重的气氛里，苏慵不自觉地起身，想为自己夹点面条。
“苏总，不要吃了，冷了。你怎么看王伟的问题？”黎江湾用鹰一样的眼光看着苏慵问道。
苏慵知道，是时候了！他高声地说：“老板，我认为王伟敢这么做，肯定与杨总有关，再说了，杨总一直在管营销，又经常去湖南市场，难道王伟做的东西他会不知道？！”
“他至少负有领导责任！关于杨总最近的表现，你们还知道些什么？”黎江湾的眼神来回在苏慵和陈财间晃动，他喝了口水，又说，“我可是知道他已经在开发自己的产品了，他要自己做的新产品好像叫‘诗古王酒’。”
“这个我还不知道呢。”苏慵嘟着嘴说。
陈财肯定地看着苏慵说：“据可靠消息说，金海的杜老板都看到过杨雨发的产品包装了。”
“怎么办？”黎江湾用手摸摸自己近乎光头的头，背对着苏慵和陈财说。
苏慵太了解黎江湾了，他知道这个时候黎江湾肯定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时候说自己的观点已经没有意义了，需要说的只是黎江湾现在想听的而已。
想到这里，苏慵义愤填膺地说：“既然杨雨发不想在家福泉呆了，而且已经在开发自己的产品了，湖南王伟这件事他也肯定有领导责任。我的意见，就让他走，送神！”
黎江湾冷冷地看着陈财，问：“你的意见呢？”
陈财鄙夷地说：“他都不想干了还用他干什么，又不是离了他家福泉就玩不转了。”
黎江湾重叩桌面，态度坚决地说：“好吧，让他走，苏总，你明天先找他谈话，他如果知趣的话就主动辞职，彼此都保留一个面子，这个事情处理要快。先把杨雨发弄走以后再细查王伟！一定不能便宜了王伟这小子，要报警，不然其他业务员都会效仿他的。”黎江湾异常严肃地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此时的毛华正在广州长城饭店301房间，研究着电脑里汪翔发过来的车身广告的报价。
今天是要求两家公司报价的截止日期，久德广告和珠玛广告为家福泉配置的车型比例和线路结构的质量都差不多，久德广告的报价为每车每年均价5800元，珠玛广告的报价为每车每年均价5600元。久德广告去年给家福泉做了50辆车，合同价格是每车每年6200元。
毛华之前了解到：一年前成都的2000多辆公交车车体广告发布权全部在久德公司手上，今年公交公司招标，珠玛公司通过拍卖买到了1000多辆车的发布权。目前在成都拥有公交车车身媒体的只要这两家公司，久德公司则是一个全国性的媒体公司，在其他几个大城市也有车身媒体；珠玛公司是一家四川本土的公司。
昨天晚上，久德广告公司的老板张平给毛华打电话，说报价中每辆车给毛华考虑了1000元钱；今天上午，珠玛广告的严志宇也给毛华打来电话，说要约毛华单独吃饭。
毛华拨通了汪翔的电话，说：“汪总，你发来的报价我看来，你什么意见？”
汪翔实事求是地说：“从价格来看珠玛广告的价格比久德每辆车低200元，同时也比去年的成交价低600元。”
“我感觉这个价格下压的空间还很大，你能不能跟严总再谈谈，让他们再报个更有竞争力的价格，我肯定至少还有1000元以上的下压空间。”
汪翔颇感为难：“哟，不会有那么大的空间吧？！不过我还去跟他们谈谈吧。”
“好，要快啊！”
毛华挂断电话，心里对于珠玛广告比久德广告低仅仅200元感到有点蹊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