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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无限信贷(2)

男爵先生说完这一番话,果然满座皆惊,而他自己也是兴奋得鼻翼都张大了。他告辞了与会客人,来到客厅。这间客厅白底描金,引得昂坦路一带议论纷纷。他特意吩咐引客人进这间客厅,让客人下车伊始就对这般富丽赞叹不已。伯爵正在客厅站着,观看几幅临摹阿尔巴纳和法托安的复制品,但这位银行家却是当真迹买下的。也因为是赝品,同天花板上各色金菊苣雕花极不相称。伯爵听到唐格拉进来的声音,便转过身。唐格拉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伯爵坐一张摆有绣金白锻垫的镀金木椅上。伯爵坐下。

“我有幸所见,正是基督山先生?”

“本人有幸所见,”伯爵回答说道,“正是荣誉勋位获得者,众议院议员,唐格拉男爵先生?”基督山把男爵名片上所能找到的头衔全都数了一遍。

唐格拉听出了揶揄的意思,咬了咬嘴唇。“请原谅,先生,”他说道,“见面之初我却未能用您通报的头衔称呼您,但您知道,当前的政府是平民政府,而本人又正是平民利益的代表。”

“所以,”基督山说,“要求别人称您男爵的习惯保留着,但对别人称呼伯爵的习惯则遗弃了。”

“啊!我本人并不注意这些,先生,”唐格拉满不在乎地说,“我被封为男爵,获得荣誉勋位,全在于我的某些贡献,但是……”

“但是,像蒙莫朗西先生和拉菲特法国政治家(1757—1834),原为侯爵,自由派贵族代表人物,主张王室与资产阶级革命调和。先生一样,您舍弃了您的各种头衔?这是值得遵循的好榜样,先生。”

“并非全部放弃,”唐格拉尴尬地说,“对外人,您知道……”

“是的,在仆人前,您以老爷自居;在记者面前,您的称呼是先生;而对您的顾主来说,您则是公民,这种区别在立宪政府中是很贴切的。我知道这内中的奥妙。”

唐格拉咬了咬嘴唇,他看到在这一方面自己不是基督山的对手,于是想把话题转到他得心应手的题目上来。“伯爵先生,”他欠身鞠躬说道:“汤姆生—弗伦奇商行的通知函我已收到了。”

“太好了,男爵先生。请允许我像您手下人一样称呼您,这是某些国家的陋习,但正因为这些国家不再封爵,所以叫男爵的仍大有人在。我说我很高兴,我不必自我介绍一番了,而自我介绍总不免令人尴尬。您刚才说,您已经收到通知函了?”

“是的,”唐格拉说,“但实不相瞒,我没有完全领会函中所言。”

“真的吗?”

“所以,我有幸去了府上,本想听听您的解释。”

“我既然在这儿,那就请说吧,先生,我愿洗耳恭听。”

“这封函,”唐格拉说,“我想还在身上装着,”他摸了摸口袋,“啊,在这儿,这封函为基督山伯爵先生在我行开立一个无限信贷的户头。”

“喔,男爵先生,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没有,先生,只是‘无限’这两个字……”

“嗯,这两个字难道不是用法文写的?……您要知道,这都是那些盎格鲁—撒克逊人写的。”

“噢,写的是法文,先生,从遣词造句上看,这封函确实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非议的,但从簿记学上看则不尽然。”

“是不是说,”基督山尽量显出一副直言不讳的样子问道,“依您所见,汤姆生—弗伦奇商行不很可靠,男爵先生?糟糕,这样我就麻烦了。因为我有几笔款子存在他们那儿。”

“噢,绝对可靠,”唐格拉回答道,脸上挂着一丝近于嘲弄的微笑,“从金融上看,‘无限’一词的含义模糊不清……”

“因为是不受限制的,是不是?”基督山说。

“一点不错,先生,这正是我要说的话。而模糊不清,即为疑问。先哲说,疑云之中静候为佳。”

“就是说,”基督山接着说道,“虽然汤姆生—弗伦奇商行可以大胆无忌,但唐格拉商行决不以此为例。”

“此话何意,伯爵先生?”

“很清楚,汤姆生先生和弗伦奇先生的业务是无限的,但唐格拉先生却有限度,他是明哲保身,这是他本人刚才言明了的。”

“先生,”银行家傲慢地说,“迄今为止尚未有人清点过本人银箱。”

“那么,”基督山冷冷说道,“看来由我开始了。”

“凭什么?”

“凭您要求我解释,先生,这很像是畏首畏尾。”

唐格拉咬了嘴唇,这是他第二次被此人打败,而且这一次他是败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彬彬有礼,但又在冷言相讥,完全是装装样子而已,而且装到了极点,几乎就是出言不逊了。相反,基督山的脸上总挂着极其文雅的微笑,他又随自己的心愿,显得璞玉浑金,总处于优势。

“总之,先生,”唐格拉沉默片刻之后说,“我要求得到他人的了解,但同时也请您确算一下,究竟要从我这儿提取多少数目。”

“但是,先生,”基督山立意在这场舌战中决不丢守一寸地盘,于是接着说道,“我之所以在您这儿开立无限信贷户头,正是因为我不能确切知道我需要用多少数目。”

银行家觉得自己占上风的时机到了,他仰身靠在椅子上,脸上挂起粗俗而又傲慢的微笑。“啊,先生,”他说道,“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放心说,您可以相信,唐格拉商行的资金总额,不论多么有限,总能满足各笔巨额提款要求,即便您要100万……”

“多少?”基督山说。

“我说100万。”唐格拉脱口而出说了一句十分愚蠢的话。

“100万够我什么用?”伯爵说,“上帝啊,先生,假如我只要100万,我就不来为这区区小数开信贷户头了。100万?我在皮夹里或者在旅行用品包里总带着100万。”基督山从夹名片的记事本中抽出两张面值各50万的见票即付的国库券。唐格拉这样的人,不能只是刺一下,而是要把他打闷。这当头一棒恰到好处,银行家头晕目眩差一点倒下,神色张皇地朝基督山瞪大着眼,连瞳孔也都十分可怕地张大了。

“行了,老实告诉我吧,”基督山说道,“你对汤姆生—弗伦奇商行存有戒心。我的上帝,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早有预料。我虽然在生意上不甚了了,但也作好防备。这儿还有两封函,内容跟发给您的函一致,一封是维也纳的阿斯丹—爱斯克里斯商行发给罗斯希尔德男爵先生的,另一封是伦敦的巴林商行发给拉弗特先生的。您只要说一句话,先生,我即刻免去您的一切忧虑,因为我可以在另外二家商行中随便再找一家。”

较量已成定局,唐格拉败下了阵。看得出来,他已是战战兢兢的了,打开基督山用手指夹着递给他的维也纳和伦敦的两封函,核对函上的签名,而且核得又是这样认真仔细,简直可以说是对基督山的一种侮辱,幸而基督山知道这位银行家这时已是惊慌失措了。

“噢,先生,这三笔签名要值好几百万,”唐格拉说,一面站起身,似乎在向他面前的这位体现金钱威力的人致敬,“在我们商行界同时立三个无限信贷户头!请原谅,伯爵先生,戒心果然没有了,但心中仍不能不诧为奇事。”

“啊,像贵行这样的商行不会为之愕然的,”基督山恂恂有礼地说,“这样,您可以给我拨点款了,是不是?”

“请说吧,伯爵先生,本人悉听尊便。”

“很好!”基督山接着说,“现在我们彼此谈得拢了,因为我们彼此理解了,是不是?”唐格拉点头表示同意。“您不再有任何疑虑了吧?”基督山接着又问。

“噢,伯爵先生,”银行家喊道,“我从不曾怀疑过。”

“您是没有怀疑,而是想得到一个证据,仅此而已。这样吧,”伯爵说道,“既然我们彼此了解,既然您已没有任何疑虑,那么如果您同意,我们可以给第一年定一个框数,譬如说600万吧。”

“600万,同意!”唐格拉说,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假如我觉得还不够,”基督山不动声色接着说道,“我们再追加,但我准备在法国最多住一年,我想一年内不会超过这个数……总之,以后再看吧……首先请您明天给我提五十万法郎,中午12点以前我一直在寓所,另外,要是我不在,我会把收条留给我管家的。”

“明天上午10点钟,钱一定会送到府上,伯爵先生,”唐格拉回答说道,“您是要金币,现钞,还是银币?”

“金币和现钞各一半,可以吗?”这时,伯爵站起身。

“有一件事我得向您实话实说,伯爵先生,”唐格拉说道,“我原以为自己对欧洲各大富豪心里都有一笔准账,可是您的财产,我看是相当可观的,但我实不相瞒,本人却一无所知。您的财产是最近才有的吗?”

“不,先生,”基督山回答道,“正相反,我的财产可以追溯到非常久远的年代。这是一笔家传遗产,但不得动用,最后加上长年累积的利息,原有的本金翻了三倍,立嘱人规定的禁用期只是在前几年才满,所以我能享用也是近几年的事。您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不久以后您会了解得更清楚。”伯爵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挂起了曾使弗朗兹·埃皮内非常害怕的微笑。

“按您的情趣和意愿,先生,”唐格拉说道,“您一定会在我国首都侯服玉食,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小百万富翁只能自惭形秽了。但是,我看您是艺术品收藏家,因为我进来的时候,您正在观赏我收藏的画作。如蒙俞允,我想请您看看我的收藏品,都是古代作品,而且都是经过甄别的名家大师的真迹。我不喜欢当代的东西。”

“很有道理,先生,因为当代的东西都有一个很大的不足,即历时不长,不足以成为古物。”

“我想给您看几尊塑像,是托瓦尔桑(丹麦雕塑家(1770—1844)。),巴托洛尼意大利雕塑家(1777—1850)。和卡诺瓦意大利雕塑家(1757—1822)。的作品,这都是外国艺术家,我不欣赏法国艺术家。”

“您有权对他们随意褒贬,先生,因为这是您的同胞。”

“不过这等我们以后彼此更熟悉了再说吧。今天,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姑且先介绍您认识一下唐格拉男爵夫人。请原谅我如此性急,伯爵先生,但像您这样的客户,理应宾至如归,亲如家人。”

基督山一鞠躬,表示接受这位金融家的如此好意。于是唐格拉拉响绳铃,一个身穿华丽号衣的仆人来到客厅。

“男爵夫人在家吗?”唐格拉问。

“在家,男爵先生。”仆人回答说。

“没有会客吗?”

“夫人有客。”

“您不会介意另有别的客人,是不是,伯爵先生?您无意隐姓埋名的吧?”

“不,男爵先生,”基督山微笑着说,“我想我无此权利。”

“夫人的客人是谁?是德布雷先生吧?”唐格拉问得浑浑噩噩,基督山看了不禁暗暗好笑,他已掌握这位金融家心中的若隐若现的秘密了。

“德布雷先生,是他,男爵先生。”仆人回答说。

唐格拉点点头,然后转身对基督山说:“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他是内政大臣的私人秘书。我妻子和我结婚是委屈了她,她娘家历史悠久,她是塞尔维埃家族的千金小姐,先夫是陆军上校纳尔戈纳侯爵。”

“我还不曾有幸认识唐格拉夫人,但已见过吕西安·德布雷先生。”

“喔!”唐格拉说,“在什么地方见过?”

“在莫瑟夫先生家。”

“啊,您认识那位年轻子爵?”唐格拉说。

“狂欢节的时候我们都在罗马。”

“啊,想起来了,”唐格拉说,“我听人讲过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什么废墟中的强盗和小偷等等,他又非常神奇地被救了出来。我想是他本人在意大利回来后向我妻子和女儿讲了这些故事。”

“男爵夫人有请二位先生。”仆人回到客厅说。

“我在前边给您引路。”唐格拉鞠躬后说。

“请先走。”基督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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