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雪凑过来道:“我们和他有什么账要算?”
陈孟领着众人寻了张凳子坐下,笑道:“当然是侮辱你们白萍剑庄的名声这笔账了,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骂你们呢?”
众人齐齐看向那汉子,他立即连声告饶道:“各位大侠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是来凑热闹的,既然没和他们计较,索性把我也当个屁放了吧!”
陈孟摇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羊群,你是牧羊人。”
那汉子顿时更害怕了:“我也是一时想出风头,这才和大伙扎堆做了蠢事,您别和我计较……”
“哦——”陈孟恍然大悟道,“为了出风头,专程从江南跑了几千里路来到了漠北,连自己的公职都不管了,老兄果然非常人也。”
话一出口白萍剑庄众人更迷糊了,邓通忍不住道:“陈兄你在说什么?如果他真是江南人,又怎么会抹黑我们的名声?”
白萍剑庄不止在武林中声名显赫,立足江南几十年来,剿灭了不知多少为祸一方的山贼水匪和江洋大盗,早已成为了江南一带百姓心中的守护神,是以邓通听陈孟说那汉子是江南人有些难以置信。
还是李霁雪反应更快些:“臭……陈孟你刚说,他是公职……是官府的人是吗?”
陈孟看着李霁雪笑了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还是雪儿姑娘冰雪聪明,邓兄你可要多学着点,别人讲话要听重点。”
汉子满脸的恐惧已变成了惊慌:“什么官差,我就是个走江湖的……”
陈孟不耐烦打断道:“游个屁啊你游,我还没说你是官差呢你自己就招了……”
话说出口愣了一下,看着那边众人因为他爆粗口而愣住的样子笑道:“对不住,这人演技太差了,实忍不住想吐槽……”
李霁雪直勾勾地看着陈孟,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今天的陈孟行事和以往判若两人,从前彬彬有礼而低调的书生,似乎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纨绔的富家公子。
陈孟看着那人又道:“别装了,你虽然表情很到位,但却学不来那些混迹江湖的小人物的眼神,那么害怕的表情配合那么镇定的眼神,说明你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你是不是盘算着怎么把我们糊弄过去再趁机脱身呢?”
那人终于面色平静下来,扫了一圈剑庄众人,又看向陈孟问:“凭一个眼神就能判断我的身份?”
“当然不是,一个眼神只能让我确定你身份不同寻常,或者有高强武艺傍身;至于你的身份,你还是好好看看你的打扮吧。”陈孟指了指他的腰间。
众人随他手指看去,那人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腰上别了一把短刀,脚上是一双破旧的黑色靴子,正是一副底层江湖人打扮。
陈孟扶额:“还看不出来吗?你这把短刀就算用了几十年,每天都两只手换着用,也不可能双手都结出那么厚的茧子啊!”
众人看向他被按陈孟按住的手,这才恍然大悟。
那手上布满老茧,已看不出细致的掌纹,尤以虎口为重。
那人苦笑道:“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陈孟道:“现在可以说说,你到底是谁了吧?”
那人却摇摇头:“我不能说。”
“我靠!”陈孟气的收起扇子拍在桌上,“噹”地一声,让刚刚喧闹起来的客栈再次为之一静,李霁雪也被吓了一跳。
看着李霁雪的表情,陈孟回过神来道:“抱歉雪儿小姐,我刚是被这个老东西气到了,这么大年纪本事不咋样,就会搞什么保密工作。”
李霁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陈孟继续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就帮你说。一般的官差还真就不敢对白萍剑庄这种名门正派下黑手,但如果是王室的人可就不好说了。”
那人脸色变得越加难看,陈孟继续说道:
“很早之前,嗯,大概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前吧?楚国有个使双刀的侠盗,专挑那些官老爷的宅子下手劫富济贫,后来听说年纪轻轻的想不开,非要去平王府上偷楚王赏给平王的玉佛,从此下落不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但其实他没死,还被平王给保了下来,后来平王即位后加入了征入了王室暗卫。至于他的名字……”
那汉子在他说话时,表情几度变换,明白再掩饰已无用,还是接话道:“齐鸾。但这件事极为隐秘,少侠是从何处得知?”
陈孟一脸不爽道:“关你屁事!该你问的就问,不该你问的别问。”
剑庄弟子却面色大变,没想到这么个普通的中年汉子,竟然是当今楚王的人。换言之,楚王已盯上了白萍剑庄。
李霁雪想了想,问道:“齐大人闻名江湖已久,想来必是武艺高强,刚才陈孟拉住你的时候为何不直接逃走呢?”
齐鸾还未说话,陈孟就答道:“他不想暴露身份,也不认为我们这些小辈能对他怎样。”
齐鸾苦笑道:“久不在江湖走动,没想到竟然出现了陈少侠这等年轻有为的人物,实在让齐某叹服。”
陈孟却不给他好脸色,哼了一声,转头找小二要了壶茶,又拉着李霁雪到旁边一张桌子坐下,询问起了今天的事情经过。
李霁雪把陈孟醒来之前发生的事解释了一番,陈孟这才知道,原来这一个时辰不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而这件事,和李慕萍更是有着直接关系。
李慕萍平日都是卯时起床,所以一早便吩咐了小二每日卯时要备好热水。但今日卯时,小二去敲门时许久没人应声,反倒是把旁边的房客惊醒了——那旁边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燕国神捕铁爪飞鹰赵英。赵英觉得事有蹊跷,担心李慕萍出事,便破门而入,吵醒了正在熟睡中的李慕萍,也看到了李慕萍房中的那具尸体。
一般来说,客栈的店小二应该早已见惯了这些江湖人的打打杀杀,一具尸体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个小二是最近客栈忙起来后临时招进来的,平时顶多见到个田埂里的死老鼠,一见到死人自然就被吓得惊叫一声,口中喊着“杀人啦”,就跑下去找掌柜的了。
好在除了小二,门口站着的还有赵英。
多年的办案生涯,让赵英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起案发现场。
死者为一年轻男子,尸体仰面朝上躺在地板上。虽然他的衣服被血污了部分,但赵英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唐门三代弟子的门派服。
房间的地板上,凝着一摊已经发黑的血迹,显然那人已死了数个时辰。
致命伤目测在胸口,但那里的伤口已被搅烂,此时大片的红色血肉外翻,除了给人带来视觉上的震撼和令人作呕的观感之外,再无其他用处。
尸体旁边是一把尺余长的匕首,也沾染上了死者的血迹,但此时由于伤口被破坏,已不能判断这匕首是不是凶器。
李慕萍迷蒙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了破门而入的赵英二人,第二眼便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与血迹。他眯眼一看,那死的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方与他相识的唐宏。
饶是李慕萍行走江湖多年,此时也觉得有些后怕,他昨夜有些困乏,所以睡得很熟,却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就被牵连进这样一桩离奇的命案,成了推定凶手的第一嫌疑人。
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暗里思忖到底是哪路高手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种事,如果他不是杀了人来抛尸,而是来杀自己,自己还有命活下来吗?
赵英却不知道他此时思绪纷乱,径直道:“在下燕国北八城总捕赵英,李二爷,这事你恐怕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李慕萍略一思索点头道:“原来是铁爪飞鹰赵总捕,如果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信吗?”
赵英道:“我当然相信李二爷的为人,委屈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定会查明真相,还您一个清白。”
李霁雪是最先赶到这里的几人之一,和李慕萍眼神交汇感觉情况不对,没来得及说话就转身去找住在二楼最边上两间房的其他剑庄弟子了。此时已有相当多的人被小二之前的一声喊吵醒,都凑到了李慕萍的房间门口。江湖中人早已见惯了人杀人,但这么冷不防看见个死人还是有些膈应;再加上昨天楼下众人都见到他们两人起了冲突,虽然知道以李慕萍的名声不见得含恨杀人,但对他的观感还是变差了不少。
也有些眼尖的人一眼就认出了赵英来,知道今天这事不会善了。
赵英吩咐自己带来的几个捕快把人都疏散了,门上贴了封条,就带着李慕萍回到自己房间询问具体情况去了。围观的人自然也不甘寂寞,各种流言就传了出来,等剑庄弟子赶到时看到的就只有贴着封条的门了。
随后齐鸾出现,在剑庄弟子下楼时开始煽动众人的情绪,集体声讨白萍剑庄;再然后就是李霁雪跑上楼去找陈孟,之后的事,他就都知道了。
陈孟静静听着她讲述事情经过,在脑海中想着关于赵英的种种传闻。
在这样一个时代,这群混迹江湖的人可以不知道谁的剑法最好,也可以不知道谁的轻功最快,但一定都知道一个游侠、一个郎中和一个捕快的名字。陈希以游侠的身份赋予了这片江湖新生,青木道人救死扶伤医人无数,赵英几十年来破案无数,周旋于黑白两道之间,更是成了少有的被各方武林人士奉为座上宾的官差。
赵英本来只是燕国赤城的一个小捕快,但在二十年前曾协助陈希破了燕国数百万两军饷贪腐案后便传开了名声,而后被重用,又连破各种冤假错案。二十年间,赵英在燕国朝中各方阻力的干扰下依然能从小小的捕快升至北八城总捕,辖制燕国三分之一的土地,这份能力不得不让人叹服。
想到这,陈孟觉得有些奇怪,赵英身份尊贵,什么嫌犯值得他亲自来漠北抓人?还是说他也是因为杨云和谢三才来的?想到荒村北边山里的数千精骑,陈孟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喝了口茶,理了理思绪道:“有个问题。”
李霁雪问:“什么问题?”
“你说昨天李二爷和唐宏起了冲突,是什么样的冲突?”陈孟展扇轻摇。
李霁雪将他上楼之后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陈孟皱眉道:“只有白痴才会为这种冲突杀人,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从昨天到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李霁雪疑惑道:“什么不一样?”
陈孟收起扇子道:“少了几个人。”
李霁雪觉得莫名其妙,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昨天和唐宏同桌的那几个人来,问道:“你是说他的那几个朋友……”
陈孟叹了口气道:“希望你二叔的运气足够好吧。”
说着起身去客栈掌柜那里问了下几人的住处,掌柜在那十几间客房的入住名录上找了一会才找到。确认了房间后,陈孟叫上李霁雪和邓通就要上楼去。
齐鸾看着陈孟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我杀了唐宏?”
陈孟脚步一顿,李霁雪转身看去,只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被气的不轻。
只听他恨声道:“你是在考验我的智商吗?就算你来之前不了解情况,我刚在掌柜的那看了一眼你住了有五天了,你还能不知道赵英在这里?如果人真是你杀的,你不跑路是说明你有自信能瞒过赵英,还是说你之前宁愿被我抓住都不想暴露身份是吃饱了撑的?”
齐鸾被他骂的一愣,没敢还口。他想不通他的火气从哪来,但又觉得他说的确实没错。中原三国九州十八郡内,若说武功第一,当属已销声匿迹二十年的陈希;但若说查案第一,那一定非赵英莫属。
林大友和众剑庄弟子在一旁看的也是目瞪口呆,想不通他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火气,而且能把人骂的不敢还口。若说他之前的彬彬有礼是伪装,但他又不曾对自己这些人这种口气说话,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边众人迷惑间,陈孟已领着李霁雪和邓通来到二楼唐宏一行几人的房间外。昨日中午才到的四人却订到了两间客房,想来也是唐宏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里买来的。陈孟走到一间门前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又去敲另一间房门,同样没人应声。
正在这时,那边行来了几名捕快,走在前面的一个壮硕的年轻人看着陈孟敲门大喊道:“住手!你们干什么的?”
陈孟看了看那几个捕快,又转身问李霁雪:“我们在干什么?”
李霁雪答道:“在敲门啊。”
陈孟点头,转身对捕快说:“听到了吧,我们在敲门,但是没有人应。”
那领头的年轻捕快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指着陈孟几人道:“你们几个,把门撞开。”
陈孟退后一步一脸诧异道:“不是吧大人,你们办事要我们帮忙?我只是个弱书生诶,这边还有个姑娘家呢!”
年轻捕快道:“看你们几个就不像什么好人,现在都什么时节了,你一个书生往这跑?说不定和这边的命案有什么关系呢。”
后面一个捕快也跟着催促:“让你撞你就撞,敢不听差爷的话?”
陈孟脸色一沉道:“我今天还真就不听了,你能怎么着?”
李霁雪感觉不妙,今天的陈孟特别暴躁易怒,这么下去非打起来不可,忙站出来打圆场:“几位大哥别生气,我们是白萍剑庄的人,想来找唐宏的朋友问问情况。”
那领头捕快眼睛一斜睨道:“原来是你们啊,杀人凶手还到处跑?怕不是来灭口的!废话少说,赶紧……”
话没说完,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掐着一把扇子,从李霁雪肩膀上探了出来,照着那领头捕快的脑袋劈头就打,一边打还一边念叨着:“赶紧你个头啊赶紧!谁告诉你我们是杀人凶手了?啊?赵英他说结案了吗?你们这几个王八蛋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让我们去撞门?说了我是个文弱书生听不懂吗?你们三个那么大年纪皮糙肉厚不正好适合撞门吗?”
那年轻捕快被打懵了,身后两个捕快也懵了,他被打了五六下才反应过来,头已经有些昏沉沉的,口中却还是本能地弱弱道:“我……”
“我什么我?你被我打很不服气是不是?还敢对姑娘家无礼!林北也很气啊!你再来使唤我一下试试?”这一通出手快准狠,伴随着说话每停顿一下都用扇子敲一下他的头,每次扇子都落在同一个地方。后面两个捕快一开始还想拦阻一下,但看着领头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神也越发涣散,最后直接瘫倒在了地上,显然是被敲晕了,两人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霁雪和邓通二人早已呆立原地,今天陈孟的表现确实有些奇怪。李霁雪想了想他今天似乎还没对自己发火,于是鼓起勇气上前拽着陈孟的衣角道:“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呼,呼——雪儿姑娘别担心,我下手有分寸,他只是晕过去了。”陈孟打了半天,终于停手,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啐了口唾沫,又指着后面两个捕快道,“你们两个,去敲门,没人应就撞开。”
两个捕快战战兢兢地轮流敲门,敲了四五遍之后还是没人应,两人眼神交汇,一人选了一扇门,径直撞了过去。
“嘭”“嘭”两声响后,房门终于大开,屋内情况了然。
李霁雪一声惊叫,邓通和捕快大惊失色,陈孟却叹了口气道:“果然,李二爷运气不怎么好。”
两间房里,各有尸体倒在地上,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那三人也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