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乌云渐散。
枝头的一片黄叶在经历了近一天一夜的风雨后，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乘着风落到了院子里。
院中的情势却已然反转。
那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林娃子和假王三儿二人，在确认了化神香生效后，紧张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
林娃子挣脱陈孟的手，对着李慕萍道：“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刚刚我的小命还被李大侠握在手里，现在反倒成了我能掌控李大侠的生死了，哈哈哈哈哈！”
说着和假王三儿对视了一眼，二人再次笑了起来。
李慕萍强自镇定道：“燕子楼果然好手段，竟然能在无数江湖同道的眼皮底下做出这等布置，先是杀人栽赃引我们去调查，然后在酒窖布下陷阱，最后还用到了最霸道的化功散化神香来兜底，即便杀人不成也有余暇安然退走。这一套连环杀局，实在让李某拜服。”
没有人能想到在众多江湖好手齐聚沙风镇时，燕子楼还能悄无声息地针对白萍剑庄做出这么多布置。所有人对燕子楼的警惕心理，早已在众多高手的光环之下荡然无存了。
假王三儿笑了，走上前看着李慕萍的眼睛——那已在江湖漂泊半生的人眼底却有着一闪即逝的慌张。他拍了拍李慕萍的肩膀，轻声道：“李二爷不必忧心，你们所有人都会死，我们俩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出三日，这消息就会传遍天下，燕子楼独霸武林的第一步，就是消灭白萍剑庄！”
后面的年轻捕快们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李霁雪也不例外。她虽出身武林名门，拥有了诸多寻常人难以企及的优势，却也让她少了很多在江湖上历练的经验。她强忍着害怕，哆嗦着向前走了一步，从李慕萍身后探出身子道：“你杀了我们，这沙风镇和荒村里的江湖同道不会放过你们，我爹出关后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假王三儿看着眼前惊惧莫名的少女笑道：“雪儿小姐不必担忧，既然我们能对白萍剑庄下手，自然也能对其他人下手。至于李玉涵大侠嘛……那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了。”
林娃子凑了过来，看着少女白皙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材和因害怕而有些颤抖的小巧肩膀，表情逐渐变得淫猥。他低声道：“小美人儿别怕，哥哥护着你……”
说着就伸出手去抓李霁雪的手。
假王三儿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一把将他的手打开低喝道：“老三！你又犯病了！”
林娃子如梦惊醒般反应过来，又看了看少***笑道：“他们都中了化神香，跑不了的，我找找乐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大哥你也看上这小姑娘了？”
假王三儿怒道：“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化神香，这里面随便一个人，便是你我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废话少说，赶紧动手！”
说着把裤腿撸起来，抽出绑在小腿上的黑色匕首，向着陈孟走去，边走边道：“我先把这书生杀了，你也快点出手。”
林娃子不情不愿地低头抽出匕首，对着李霁雪道：“小美人儿你别怪哥哥心狠，这都是楼里的任务。如果有下辈子哥哥再好好疼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李慕萍低声道：“太迟了。半式——破！”
假王三儿刚迈出两步，听见这话一惊，心道不妙，刚转过身，就见一道剑光略过林娃子那起身到一半的身体的脖子，直直向他刺了过来，他拼尽全身力气向左边侧了侧身子，便感到自己握着匕首的右手失去了知觉，低头一看方知那握着漆黑匕首的右臂，已被李慕萍那一剑自小臂处削断了。此时断臂处无数的鲜血涌出，滴落在地面上那被斩断的握着匕首的半截手臂上，渐渐与那半截手臂里涌出的鲜血汇集一处，在地下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洼。
变故来得太快，没人能想到李慕萍在中了化神香真气匮乏之时，还能用出这种招式。赵英挺着乏力的身子，看着那边持剑而立的李慕萍，不禁在心中问自己同样情况下能不能接下那一剑。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假王三儿后退两步，和李慕萍拉开距离，扯了自己衣服上的一条布条绑住了断臂，草草地止了血，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下的断臂，又抬头看着面色发白气喘吁吁的李慕萍道：“好个一式难成剑法，好一个半式剑，气空力尽之时竟还能用出如此剑招。”
李慕萍面无表情道：“你躲得很快，不然也会死。”
说完只感觉身子一软，险险就要栽倒在地，旁边的李霁雪赶忙了扶住他的身子。
李霁雪看着面色苍白的二叔气愤道：“现在你也受了重伤，就算我们没有内力你也打不过了！”
假王三儿却不急不恼，只是笑道：“雪儿小姐倒是提醒我了，现在我身受重伤，好在李二爷也没有力气再刺出第二剑，看来我只好先走了。”
刚要迈步，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手，转头一看，正是陈孟。
陈孟笑道：“别急着走啊，你们杀手得完成任务才行，不能失了本分。”
假王三儿看着他的眼光顿时充满了怜悯：“你果然是不知死活，我的任务本来就是给白萍剑庄一个警告，杀不杀人本无所谓，但我却不介意杀了你。”
陈孟又一次笑了，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怜悯：“你怎么就认为能杀了我呢？是觉得那狗屁化神香很厉害？拜托，那是化神香，不是软骨散啊！”
话到最后，语气已有些恨铁不成钢。
假王三儿错愕间，一把折扇已经左右开弓拍在了他的脸上，打落了他藏着毒药的那两颗牙。陈孟左手一探，直接掐住他的脖子，笑道：“化神香是很厉害的化功散，只需吸入一口，就能让人失去内力三四个时辰。但是对于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来说，化神香和檀香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人被掐着脖子呼吸困难，却仍是满眼的难以置信，他艰难吐字：“不……可……能……”
陈孟右手一展折扇道：“没什么不可能的，若不是李二爷抢先出手，就凭你那个同伴要对雪儿姑娘出手，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见陈孟掌握住局势，众人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李霁雪眼眶泛红，显然这人生里头一遭的生死一线的经历让她受了不小的惊吓。那几个捕快倒还好，毕竟跟着赵英也算见了不少恶人行径。
此时众人恢复了一点气力，又没有了之前那种死亡逼命的紧张气氛，一个个恢复了不少精神，便都围了上来。
陈孟掐着那杀手的脖子道：“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说说楼里这次针对沙风镇的江湖同道们的布置，我做主放你离开？”
那人本已绝望的眼睛顿时又有了些光彩，但瞳孔却瞬间放大而又散开，嘴里呕出一抹鲜红来。
陈孟松开了手，低头一看，一把剑已刺穿了他的胸膛，透过胸口的剑身上染满了红色的血。
“啊——嗬——”他努力想说着什么，但之前被陈孟掐住喉咙，此时还在拼命吸气；脸上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似乎是不相信在自己还没做出选择时便被放弃了。
他艰难转头，似乎想看看这把剑的主人——杀了自己的究竟是谁。
李慕萍苍白的面色已变得更白，用力抽回剑，顿了一顿，看着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这样，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的眼睛与李慕萍的眼睛对上，满脸的难以置信复又变得释然，似乎也明白凭对方的身份，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他晃了一晃，终于摔倒在地上。血自前胸后背的洞流了出来，慢慢与林娃子的尸体里流出的血汇集一处，勾勒出杀手的宿命终章。
陈孟看着满地的血和两人的死尸有些烦躁，但还是强忍住道：“里面的人应该是死了，不用看了，这个冒牌货应该是易容，你们谁去看看他的真面目？”
李霁雪还是第一次看到杀人的场景，只觉得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她刚刚有些回复的面色又变得苍白起来，捂着鼻子遮着眼睛道：“你离得近，你去看吧。”
陈孟摇摇头，正要动作，李慕萍和赵英已凑了过去。赵英蹲下身子在那人脸上一阵摸索，扯下了他的面具，一旁的李慕萍却惊呼道：“怎会！”
其余人忙凑了过去，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啊——”李霁雪惊呼出声，“裴师兄不是回江南送信去了，怎会是他？”
除去面具后，那杀手俊朗面容一览无遗，正是白萍剑庄庄主、大名鼎鼎的江南花剑李玉涵的大弟子——裴昭。
陈孟看着那张俊逸面容，数日前曾和自己相约对饮的话犹在耳边，如今却在先前的交锋过后，只余一具残破尸身。
李慕萍起身，苍白的面色隐含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咬牙切齿道：“没想到大哥悉心教导了十年的首徒，竟然是燕子楼打入我剑庄的细作！燕子楼，当真好手段！”
李霁雪却在愤怒之余又有些伤心，想起自己六岁时师兄入门，其间十年相伴，给予了自己无数的关怀温暖，如今却变成了向自己索命的人。
赵英看着场间一幕叹道：“多谢李二爷和陈少侠及时出手解围，不然我们恐怕凶多吉少了。”
说着吩咐几个手下收拾死者尸身，李慕萍没有阻拦，李霁雪不忍心道：“二叔，裴师兄他……”
李慕萍叹道：“这种叛徒行径，本不该对他有所怜悯，既然你不忍心，那就麻烦赵总捕给他挑一副好的棺木下葬吧！”
赵英点了点头道：“雪儿小姐放心，交给我们吧！”
李霁雪眼眶红红的点了点头，又似想起了什么：“既然这个姓林的小二是燕子楼的杀手，那刚那个厨子不会也是……”
陈孟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这事跟厨子没关系，他和这小子只是远房亲戚，没什么牵连。”
李霁雪点了点头，看着陈孟脚步不停往回走，忙叫住他：“你干什么去啊？”
陈孟转头疑惑道：“这边事都处理完了，当然回去了，在这站着干嘛？”
李霁雪想了想也是，忙叫上李慕萍，跟着陈孟一起回到了客栈大堂。
此时的大堂里依然喧闹，众人对刚刚几人在外经历的凶险境况全然不知。几人简单和掌柜说了一下情况，掌柜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可看到陈孟脸色渐渐变得不耐，还是止住了嘴，心中暗道还是去问脾气好些的捕快吧。
寻了张空桌，李霁雪叫来小二要了点吃食，转头却看到陈孟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忙跑过去拽住他：“你又要去哪里啊？我要了些酒菜，一起吃点好好休息一下吧。”
陈孟摇摇头：“你们去吃吧，我实在是没胃口，今天一天老遇见这些糟心事，耽误了我的大好时光了。”
“什么大好时光？”李霁雪疑惑道，“难道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陈孟正色道：“当然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的生命安全。”
一听到生命安全，李霁雪顿时急道：“你怎么了？难道中毒了？燕子楼的杀手死了，还有谁能威胁你的生命安全……”
“笨！”陈孟手中折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柔声道，“我有个习惯，雨天不睡觉就难受的要死，你说是不是威胁到了我的生命安全？”
说完就转身上楼去了，步伐轻快无比，迈步间腰上环佩相触，发出声声清脆玉鸣。
李霁雪捂着头，怔怔地看着上楼的那个背影，想起这一日间他的所作所为，直到他消失在转角，才笑道：“虽然是个臭书生，但也是个不错的人嘛。”
说着哼着小调回到桌前，看着李慕萍笑道：“二叔，那个臭书生回去睡觉了，这些菜两个人吃太多了，我去叫师兄弟们来吧。”
李慕萍看着李霁雪的样子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很难过，转眼又变得这么开心了。
楼上的陈孟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我就说雨天不能不睡觉，你看看，着凉了吧！”
说着解下腰间环佩，脱下外衣，嘴里念叨着：“半式剑……呵……”
困倦的人终于再次进入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