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伙房里炒的不可开交,外面赵英已经带着一干捕快去打探情况了。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但楼上却总共就十来间客房,今天又一直下着雨,所以大家都留在客栈里。赵英让几个手下分散在一楼打探情况,自己则选择敲开一间间房门逐个询问。
这种方式效率很低,但在小二那边的情况不确定之前,却是目前唯一能做的。辗转一圈下来,赵英一无所获,只得下楼去问几个手下的情况。
刚走到楼梯口,迎面就走上来几个人,领头那汉子嘟囔着:“这破地方是真邪门,一晚上就死了四个人,哥几个看个热闹还得被捕快盘问,都怪那个小二多嘴说什么李二爷杀人了,不然我也不会自找麻烦……”
赵英听见这话一愣,拽住那个汉子问道:“你刚刚说的是哪个小二?”
那汉子被吓了一跳,本来想骂两句脏话,一看是赵英,忙又收敛脾气应道:“原来是赵总捕,嗨!还不就是那个瘦不拉几贼头贼脑的小子吗,每天夜里都看见他给人送酒菜的。”
赵英想了想又问道:“今日卯时我们发现尸体时你在哪?平日不见你这么早起床吧?”
那汉子面露窘迫道:“我那会被尿憋醒了,正想去茅房,推门出来听见小二搁那喊杀人了,我再问他谁杀人了,他就指着那边房间说李二爷杀人了,这才叫醒了哥几个去看看情况。”
他身后几个人也急忙应声佐证他的清白,不想和这桩命案有所牵连。赵英想了想,和他们几个道了声谢就让他们回去了,几人如临大赦。
来到楼下,几个捕快看到赵英下来,一个个愁眉不展,赵英不用问也知道没什么结果,便一挥手带着他们直接往伙房去了。
刚走到伙房门口,赵英一干人就被吓了一跳。隔着一道帘子,伙房里面的叫骂声仍清晰可辨,赵英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陈孟的,以为出了什么事,让几个手下守在外面,自己则连忙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小小的伙房里,从先前的两拨人变成了三拨人。正专心看着陈孟和厨子小二吵架的李霁雪和捕快们并未注意到身后又进来了一个人,他们此时已完全被陈孟那些似褒实贬的话给吓到了,一个脏字不带还能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李慕萍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到赵英面带疑惑走了进来道:“这是怎么了?”
李慕萍摇摇头,还没说话,就听到那边陈孟开口了:“我一个书生,可比不得你这整日操劳的小二哥,你看看你都累瘦了,让人看着怪心疼的。以后谁在说你天天偷吃,你就让他来找我,我给你作证,林小哥可是个勤快老实本分的人,不能被人平白侮辱了。小哥身子差的话还是别值夜了,我怕你被夜来风给卷走了,少了你这么优秀的店小二,老板得多痛心疾首!对了,如果有人敢造谣说小二哥夜里偷懒睡觉,你和我说,我就去揍他!”
陈孟说着对着林娃子竖了个大拇指:“对小二哥你,我可是打心底里佩服!”
林娃子被他这一番话气得不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争辩道:“你……你……你少放屁!我哪有天天偷嘴吃,我就偷吃了这两盘菜,值夜的时候我从没偷过懒,只有昨夜肚子痛跑了一个时辰茅房,还让王三儿给我顶工了!”
赵英听到这,皱眉上前拉着陈孟道:“陈少侠,稍安勿躁。”
陈孟转身看到是赵英,便止住了想要还口的心思,整个人的情绪也稳定下来,之前那副吵吵嚷嚷的架势也不再了。折扇一展,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平日的白衣书生。
李慕萍看着他的敛气功夫瞳孔一缩,心中震骇莫名,赵英却像没看到一样,直接向林娃子发问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林娃子点点头,又摇头:“几位大爷应该是在调查李二爷房间里的命案吧?我只知道您是这些捕快里领头的,他们都叫您赵总捕,刚刚那个吵吵嚷嚷的臭书生功夫不错,好像姓陈,听说上午一招就打败了什么太行山的鹰?他们这些江湖人的外号真奇怪……”
赵英手指着李慕萍皱眉道:“你既然谁都不认识,又怎么会知道这位就是李二爷?”
“哦,您说这个啊!”林娃子挠头笑道,“我之前一直喊他李大爷的,还是昨天听王三儿说的,这位是李二爷,是个了不起的大侠。”
赵英追问:“你说的王三儿,是和你一起来顶工的另一个小二吗?”
林娃子连连点头:“对对,就是他,这小子昨天夜里帮我顶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工,这会去酒窖点酒还没回来,估计也是在偷懒呢。”
陈孟急道:“酒窖在哪?快带我们去。”
林娃子一看开口的是陈孟,脸色一变道:“那可不行,里面放了不少掌柜的酿的酒,想去酒窖得掌柜……”
“那你还愣着干嘛,去问掌柜啊!”陈孟怒从心头起,又想了想,“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偷吃我的鸡腿这事还得有个说法……”
那小二一听到这急了,先前吵架吵得热火朝天,忘了人家是客,忙讨好笑道:“这种小事就别麻烦掌柜的了,我带几位大爷去就行。”
说着打开伙房后门,进了后院,来到一扇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木门前。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上乌云不散,显得天色昏沉。后院的地面上并无积水,只是地面略显潮湿。
林娃子转身道:“这就是我们店的酒窖了,王三儿这会应该在里面,我去喊他出来。”
说着就要往前走,却被陈孟一把拽住胳膊。陈孟看着他摇了摇头,走到木门前附耳听了一会儿,对着众人摇了摇头。
李霁雪好奇地看着陈孟的动作,李慕萍和赵英却察觉到了不对,彼此对视一眼,赵英道:“你们都退至两边,不要站在门前。”
小二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照做,跟着众人分散至门两边。赵英走上前对陈孟道:“陈少侠也请退开些。”
陈孟摇头笑道:“赵总捕的铁手虽然能破开这扇门,却不一定来得及避过破门瞬间的暗器,我们还是不要用这么暴力的方式了。”
赵英道:“你这是在怀疑铁爪飞鹰的轻功吗?”
“不不不,赵总捕误会了。”陈孟笑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有更好的方式,就不必再冒这么大的风险。”
赵英不解:“什么更好的方式?”
陈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转身对着众人笑道:“我刚来那天在镇子上转了转,发现这个客栈除了正门,只有后院的一个偏门能出入。如果这酒窖里真有歹人心怀不轨,想把我们引入死路,那他们现在可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说着,陈孟对着店小二招呼道:“那个姓林的小子,我问你,你们掌柜的这些酒能值多少钱?”
小二有些奇怪,为什么找王三儿变成了问酒钱,但还是答道:“掌柜的年年自酿酒,再加上平日里进的存货,怎么也得……几百两吧?”
他也不知道具体价钱,但问话的是这个和他吵架的书生,他就使劲往高了喊,直接报了个天价出来,想着吓他一吓。
哪知陈孟脸色压根没变:“还挺便宜,不错。”
说着转身对着木门道:“听见了吧,这一堆酒也就值几百两,你们要是在里面死扛着不出来呢,我一会就放一把火点了这酒窖,让你们和这几百两去地下作伴咯。”
李慕萍和赵英等人看着这荒唐的一幕没有阻拦,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平日里人们形容坏人都说他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现在好像轮到自己这些大侠和捕快们放火了。
门的那边没人应声,门的这边,陈孟已等的有些不耐。
陈孟转身道:“姓林的,去伙房里搬点干柴来,一捆柴我给掌柜一两银子,再给你五十钱工钱。”
林娃子听到有钱赚,顿时乐的不行,仿佛忘了之前与陈孟的争吵,笑着道:“好嘞!大爷您说要多少?”
陈孟手指着木门:“把这个门给填满就够了,再拿点火油来,地面湿,不好点。”
小二顿时哭丧着脸道:“大爷您还真要点了这酒窖啊?我还以为您先前开玩笑呢,这一把火下去整个客栈都没了,掌柜的不得砍死我啊!”
“别怕,所有的损失我来赔。”陈孟镇定自若。
李霁雪走到他身后,面露忧色道:“你别冲动啊,这客栈加上那些房客的钱,一千两都不一定够……”
陈孟打断道:“放心,我有钱。”
说着指了指自己腰间挂着的一大串环佩,那些西山寒玉也适时发出声声玉鸣,让李霁雪想起他上午面对太行三英时说过的话,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他没钱呢?
木门那边却还是没有声音,陈孟终于忍不住了,他额角再次青筋暴起,怒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要在今天浪费我的时间呢?我数三个数,你再不出来,我自己去搬柴火!一……”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不用数了,真是怕了你了,我出来还不成吗?真让你一把火烧了这客栈,我在镇子上就待不下去了。”
但声音却不是从酒窖里传出的,而是在酒窖东面的墙头。
众人循声看去,一个年轻的客栈伙计正蹲在墙头上,无奈地看着陈孟。
林娃子张大嘴巴看着那人道:“王三儿?你不是怕高吗?你爬那么高干嘛?赶紧下来干活去了!”
王三儿一跃而下,走至陈孟面前,看着他道:“你很聪明,也很厉害。”
陈孟面露疑色道:“你这句话真的让我觉得奇怪。”
王三儿道:“怎么了?”
“既然你觉得我很聪明……”陈孟说话间连退两步,来到了李霁雪身边,王三儿面色顿时一变。
他一把抓住林娃子的手道:“那就不该在我面前玩这套把戏。”
那被抓住的手五指并拢,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根黑色的细针。刚才若不是陈孟及时制止,那针已刺入李霁雪的身体了。
李霁雪转身看着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忙跑到李慕萍身边去了。
李慕萍看着侄女险险被害,怒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一再针对我白萍剑庄!”
王三儿笑着答道:“你就不怎么聪明了,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陈孟笑道:“兄台此言差矣,李二爷不是不够聪明,是记性不太好。谁能想到十年前随手打发的一群过街老鼠,会在十年后卷土重来呢?”
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如今燕子楼追杀杨云的消息传遍天下,众人也都知晓了白萍剑庄与燕子楼的恩怨,早前便有人猜测燕子楼会不会找上白萍剑庄,李慕萍等人也是没料到,麻烦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至于为什么肯定这个燕子楼不是二十年前魔门统辖的燕子楼,自然是因为——陈希不会纵容魔门一脉苟活于世。
李慕萍和赵英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忧色和警惕。两人心照不宣,转眼间已默契地将王三儿给包夹在院子中间。
王三儿看着李慕萍笑道:“李二爷且慢动手。”
李慕萍道:“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您武功高强,更被陈大侠传授了半式剑,杀我自然很容易。”王三儿笑道,又指了指木门,“但现在这里面还有一个中毒的可怜人,他叫王三儿,是这客栈的小二。”
李慕萍面色开始变得凝重,后面赵英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那假王三儿道:“杀人和救人之间,您要怎么选呢?”
李霁雪之前被吓得不轻,刚缓过神来,听见他的话恶狠狠道:“中毒了找郎中就好了,谁要听你们这些恶人狡辩!”
那人笑道:“他中的毒可不是一般的毒。”
李慕萍脸色更冷,仔细想了想道:“难道是……”
假王三儿笑道:“没错,正是双生花。”
饶是以赵英的定力,听到这三个字也有片刻失神。十年前燕子楼卷土重来,便是靠这种毒在短短一月之间名声大震,中毒者起先会失去意识,昏迷三天,而后开始全身溃烂,五感渐失,毒入骨髓,脏腑破裂。因为死状凄惨,至今在番邦一带仍有关于双生花的恐怖传说。
李霁雪不明所以,其余年轻人也一脸茫然,陈孟便笑着解释道:“同苞并蒂,阴阳有别,亦毒亦解,是为双生。简单来说,中了这种毒,只有他的解药有效。”
假王三儿看向陈孟的目光愈发欣赏:“你果然不是一般人,不止聪明,还见多识广。”
“别和我搞礼贤下士那套,我最烦你们这些过街老鼠了。”陈孟满不在乎道,又使劲吸了一口气笑着说,“你拖了这么久,是在等这院子里的化神香发作吗?”
假王三儿虽被识破目的,却仍然镇定自若,因为他知道化神香从不失手。
“不好!”
听到化神香三字,赵英和李慕萍面色一变,同时提气,才发现短短片刻间体内真元已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