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已过辰时三刻,太阳在天上高高挂起,映照着大地上的万物。
一行长长的商队,在沙漠里走了近十天之后,终于在日以继夜的赶路之下,望见了这一片沙漠的边缘。
一排稍显稀疏的绿色林木出现在眼中,白玉辰那被太阳炙烤的失去光彩的眸子终于又焕发了些许生机,长吁一口气道:“终于到了,老娘的任务完成了。”
杨云从车厢里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看着她俏脸上如释重负的神情笑道:“多谢姑娘数日来的陪伴,但只怕姑娘一时还交不了差。”
白玉辰望着那片绿树之下稀疏的阴影里,随着杨云的话缓缓站出的一行人叹道:“这么俊的男人偏偏长了一张乌鸦嘴,我先说好,我不会打架,你自己的麻烦还是要你自己解决……”
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惊呼:“这一次怎么这么多?”
杨云看着那一行人,轻声道:“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他们知道,一旦我同那些正道侠士会合,他们就再无机会出手了。”
最前面的马掌柜那辆马车里,从车厢侧帘伸出一只胖胖的手来,后面的三辆马车便同时停了下来。
马掌柜从车上骂骂咧咧的走了下来,口中道:“娘希匹的,上次玩阴招弄死我两个不会武功的伙计,这一次又直接劫道,真是不把我们合月宫放在眼里了,你们几个都给我下来,把后面藏着的家伙什都拿出来,给这群兔崽子一个教训!”
前面三辆车里顿时钻出八个人来,在马掌柜身后站定,却再没其他动作。
马掌柜扭着胖胖的身子转头看了一眼骂道:“一个个骨头都待软了是吧?是不是还要我教你们……”
“马掌柜何必动怒?一群江湖败类,何必用到西山一脉的围杀之阵?”杨云轻笑一声从车上走了下来,打断了马掌柜的怒气。
马掌柜皱眉道:“难道你想独自应战这一百余人的阵势吗?若是平时我自然不会拦你,但明日就是你和谢三决战之日,若因此受伤,我该如何向宫主交代?”
杨云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道:“哦?看来你们宫主交代你们的事情还不少,果然很念旧情。”
杨云的话似乎触动了马掌柜的某些情绪,他直接黑脸道:“少说废话,宫主只让我们把你安全送到沙风镇,到时候你和谢三谁生谁死,都不重要了。”
杨云的笑容越加灿烂,甚至直接笑出了声:“原来柳宫主早已知道了一切,怪不得要派你们一路护送我……哈哈哈哈哈……师父啊师父,到底还是你厉害……哈哈哈哈哈哈……”
那边马掌柜的脸色已经由黑转红,显然已是愤怒至极,若不是顾忌到自家宫主,恐怕不用那边步步紧逼的百余杀手,他就要先带着人揍这个小子一顿——打不打得过两说,就凭他在提到宫主的私事时笑的这么开心,这一点就让自己这些合月宫的人有足够的理由揍他一顿了。
马掌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那边越来越近的逼命杀手,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那八个伙计就跑到后面装运货物的马车上各自取出了自己的兵器,又回到杨云身边站定。
杨云无奈道:“既然马掌柜坚持,那就请诸位在这边为我掠阵吧,万一我有什么危险,再出手也不迟。”
马掌柜本欲反驳,但想了想自己一方的实力,还是点了点头,又看到那另一边站着的面色忧虑的白玉辰,开口道:“放心吧,有他们在,你那小情郎没这么容易出事。”
白玉辰点了点头,便向杨云看去。此时杨云已背着他的书箱走至数丈之外,他反手将墨玄剑从书箱里取出,握于左手,便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着对面那百余名杀手的到来。
百余杀手策马疾驰,十数里的距离眨眼而至,领头的剑卫看着杨云独自一人应战大感意外。上面本以为这次会是与西山合月宫的硬碰硬,所以除了半数的普通杀手外,另一半便都是直属于楼主的精锐三兵卫——甚至可以说,楼中短期内能调用的最精锐的杀手部队,都用在了此役。
念及此处,那剑卫暗道如今杨云既然敢托大独自应战,那便教他好好领教燕子楼的杀机吧!
他扬起左手打了个手势,身后百余骑便齐刷刷地站定,并开始缓缓向两侧合围。
整个过程无一人说话,只听见马蹄声与众人刀剑出鞘的声音。
杨云面无表情道:“怎么?这次连客套都省下了吗?”
剑卫冷声道:“与死人客套,便是浪费时间。”
杨云突然笑了:“你不错,比上次那个一边笑一边要杀我的,强太多了。”
剑卫也跟着笑了起来:“怎么,杨大侠莫不是以为夸我两句,我便能手下留情了?”
杨云摇头:“我只是觉得杀人这种事没什么意义,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劝人改邪归正,不如我帮你也介绍一个正经营生?”
那剑卫愣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突然笑道:“杨大侠说的是上次那个刀卫吗?他是楼里甲字一百三十一号,因为听了杨大侠的话想去找玉老板,结果被巽风堂主抓了回来,打断了全身骨头,扔到蓟都街头做乞丐去了。”
杨云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剑卫那面具上小小圆孔后面的眼睛冷声道:“很好,今天这一百零一人,都要死。”
剑卫却丝毫不惧,反笑道:“所有的人都会死,但我们若能拖杨大侠给我们陪葬,也算死的够值。”
杨云不再说话,只是缓缓地将墨玄从鞘里拔了出来。黑色的剑身映照着耀眼的日光,让他黑色眸子里的杀意更甚。
此时,那百余人的合围之势终于成型,开始缓缓缩小战团。
杨云看了一眼那剑卫,脚下一动便向他掠了过去,剑卫先是一惊,下一刻便横剑胸前欲格开他那一剑,却看到杨云已做出了撤剑的动作,再下一刻又是一剑刺向了他左边的一名刀卫。
剑卫不由嘲笑道:“快剑杨云不过如……”
话未说完,只觉得自己握剑的手渐渐无力,他努力向将剑提起,在杨云将后背露给他时给其致命一击,却发现那只拼了命才提起一点点的右手已经重重的落了下去。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意识也逐渐涣散,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垂下头,看到了自己心脏处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方知不是杨云忽视了他,而是他已成了一个死人了。
取人性命,只用一招。这便是高手与普通人的差距,普通人终其一生也难望其项背的高度。
马掌柜看着杨云利落的身形在那百余骑中游走出剑,只是一个照面,便有三人坠马亡命,不禁叹道:“这小子果然学到了不少东西,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不是我们的人呢?”
白玉辰看着杨云杀人取命的利落架势,知道他一时半会不会有事,便放下心来打趣马掌柜道:“马掌柜,这俗话说得好,名师出高徒嘛,杨云是拜陈大侠为师才能有这样的成就,要是落到我们手里,想达到这样的境界,可不太容易吧?”
提起那个人,马掌柜不屑地撇了撇嘴:“他算个屁的名师,说他功夫好我认,可你知道这十一剑斩是谁的成名绝技吗?”
白玉辰不解道:“什么十一剑斩?杨云那个不是一十三式斩字诀吗?”
马掌柜气道:“你知道个屁,那套剑法在我们西山一脉就叫十一剑斩,是之前魔门五老之一的枯林野叟的成名绝技,被那姓陈的改了个名字又把两式剑招分成了四式,凑了个十三式而已。”
“啊?”白玉辰没想到杨云的剑法竟然与西山一脉颇有渊源,追问道,“那陈大侠怎么学会的这十一剑斩呢?他不是用刀的吗?”
这话一问马掌柜更气了:“他会个屁的十一剑斩,他不过是和枯林野叟做了个交易,答应帮他找到十一剑斩的传人而已。”
白玉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说杨云的剑法是和枯林野叟学的……可是杨云才十九岁,枯林野叟应该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啊……”
“你明白个屁你明白,那姓陈的王八蛋确实是杨云的师父,可他把剑谱给了杨云就没管过,全靠杨云自己琢磨,就这样还能有今天的成就,你说说他要是我们门下,得是什么样的成就?”马掌柜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了,整个人也气的不行。
而白玉辰则因为这个消息而惊得合不拢嘴,她再看向远处杀的燕子楼杀手人仰马翻的白衣剑客,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恐惧开始席卷周身。一个靠着一本剑谱就能将功夫练的出神入化的人,聪明绝顶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若上天予一个时代众生的天资是有限的,那他必然能占据其中的八成甚至九成。在这样的人眼里,看着为练功而苦思冥想的普通人,是不是就如那天上的星星俯视凡间的众人一般呢?
她摇头苦笑,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个才高八斗的故事来,那个故事的主角倒是待人和善,可惜没得善终,不知杨云未来会是怎样?
这边二人讨论着杨云的剑招来历,另一边不断缩小的战团里,杀戮仍在继续。
杨云的白衣上已溅上了点点鲜血,他的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显然这样高强度的杀戮,以他的实力也开始慢慢吃不消了。
但唯有手中的墨玄,仍然如刚出鞘时那般,滴血未沾,纤尘不染。
“好机会!”
身后一个刀卫抓住了杨云落地一瞬间身法滞碍的空档,一刀竖劈便向他背后书箱攻来。杨云虽有感应,却未回头,仿佛已没有力气闪避这一击。
“咔嚓——”
竹制书箱碎裂的声音传来,但想象中一刀劈入杨云后背的场面并未到来,反倒是自己的手被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震得发麻,长刀也脱手而飞。
伴随着那股反震之力的,还有另一道铁器交击的铿锵声。
那刀卫目瞪口呆地看着杨云背后那个书箱,破损的竹制外壳下,露出了一小段黝黑的钢骨。一瞬间他已明白了很多,为什么杨云的书箱从不离身,即便以一敌百时也要背着,原来……
但他已无法再想更多,杨云头也不回的一剑已取走了他的性命,而这个小小的插曲也让场上的局势骤变。那些本来在他身后欲伺机出手的刀客剑客们都转了方向,攻向他的前面和侧面——只有几个使暗器的仍然不放弃,想从他背后找到破绽予以致命一击,无奈杨云的身法太快,手中暗器几次出手始终慢了一筹。
杨云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直直向着那几个使暗器的袭来。几人方才寻找机会出手无果,此时见杨云自己送上门来,不由大喜过望,一瞬间便撒出去了一把混合着金针银针飞镖飞刀袖箭等等的暗器雨来。
杨云不闪不避,左手的剑鞘往右手一递,再伸直胳膊,左边肩膀顺势一塌,那书箱的左边肩带便离开了他的左肩,借着右边肩膀作轴,转了个圈到了面前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挡下了迎面而来的暗器,杨云才将那书箱又甩到背后,几个纵身起落之间,墨玄乘隙而出,那几个暗器高手便殒命当场。
身后一众杀手见到这一幕一愣,便要随着他慢慢转换阵型,然而坐下马匹尚不及动作,便看到杨云一溜烟跑出了包围圈,口中大喊着:“马掌柜,过来收尾了。”
马掌柜虽然疑惑,还是打了个手势,身后八个伙计就带着各式兵器迎向了追击而来的众骑。
“呼,呼——”杨云喘着粗气道,“我杀了快六十个,那几个使暗器的都死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
马掌柜疑惑道:“你不是说要亲自动手吗?怎么打到一半自己往回跑?”
杨云摆摆手道:“累了,刚好有现成的打手。”
白玉辰看着马掌柜一脸愤懑地骂了一声,也迎上去打架去了,想来是要发泄杨云和他师父给自己带来的不快。
转头又看到杨云满头大汗的喘气,给他递了个水袋,看着他猛灌了一大口后,指着他后背上书箱外层破破烂烂的竹子问道:“你的书箱……”
杨云顿时黑了脸,骂道:“王八蛋,茫茫大漠,让我上哪找竹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