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长长的马车队伍自沙风镇转道荒村,又走到村子北边山脚下那片林子里方才停下。荒村内众人看到这一行人里驾车的除了一个貌美女子外便全是行商打扮的人,也未曾多加留意,毕竟明日便是杨云与谢三的约战之期,荒村这几日间已涌入了不少生面孔,有些匆忙赶到的侠客也不足为奇。
入夜,几辆马车围在一起,马掌柜让伙计拢了个小小的火堆,拿出白天时买的已经凉了的包子和饼,又让伙计把刚抓到的一只兔子也剥了皮,架在火上开始烤了起来。
杨云在离火堆稍远些的马车边坐着,看着那架在火上的兔子发呆,白玉辰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道:“你还没说白天那四句诗是谁写的呢?”
杨云笑了笑问道:“你很想知道?”
白玉辰看着他的笑容觉得有些古怪,但还是点点头道:“能让你有那么大的反应,肯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难道是你师父?”
杨云听到她话里“重要”两个字的瞬间,脸上便涌起一股浓重的嫌恶之色,摇头道:“对我重不重要并不重要,他对这武林来说才更重要。”
白玉辰被他说得有些晕,闷声道:“不说就不说嘛,什么重不重要的,和我又没关系……”
杨云突然道:“是我师兄写的。”
“啊——”
白玉辰嘴巴长得老大,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看着杨云那望着火堆的侧脸在黑夜的火光中一明一暗,一时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试探着问道:“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杨云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道:“我难道是一个很喜欢开玩笑的人吗?”
“还不是因为你之前戏耍我……”白玉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觉得面上发热,低下头小声嘀咕着,回过神来又赶忙问道,“难道你师兄也来了?”
杨云摇头:“我不知道,我已有十年没有见过他了。”
白玉辰看着杨云怅然的表情,好奇道:“你不是四年前才回到中原吗?怎么会十年没见过他呢?”
说着想起了合月宫中的那个传言,失声道:“难道你十年前就已经在中原了?”
杨云看着她的表情好奇道:“我与师父的行踪,从来就不曾对西山合月宫的人有所欺瞒,你身为百变娇娘的妹妹,身份尊贵,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呢?”
白玉辰面上一阵尴尬道:“我小时候因为贪玩,差点把姐夫的书房一把火点了,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什么隐秘的情报卷宗了。”
杨云失笑:“果然,让人讨厌的人都是从小就开始惹祸的,这一点上,你和我那个师兄倒有些相似。”
白玉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不想再和他说话,起身跑到火堆那边看烤兔子去了。杨云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摇摇头道:“今晚月色不佳,阁下若要赏那‘细枝风响乱,疏影月光寒’的妙境,恐怕得换个时辰。”
他所倚靠着的马车后面,漆黑幽暗的林木中间,一个身着长衫的方脸汉子抱着一把剑缓步行出,口中笑道:“不错不错,感受到我的剑意后竟直接将那小丫头赶走了,果然和你师父一般的怜香惜玉。”
杨云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弯腰把旁边书箱里的墨玄握在手中,眯眼看着他道:“剑意冷冽,气息绵长,怀抱银色剑鞘长剑,若我没猜错,阁下便是冷剑越千峰,越前辈了吧?”
越千峰笑道:“一眼便能看破我的身份,果然不凡。”
“非也,只是越前辈名声太大,才让我一下便猜中了身份。”杨云拱手道,“晚辈杨云,见过越前辈。”
越千峰走上前道:“何必拘礼?我与你师父是旧识,我们又不是外人,你叫我越叔叔就好了。”
杨云点头应声,越千峰又道:“更何况说起名声论资排辈,我也就只是虚长你十几岁罢了,你能在十五岁初入江湖便成为八剑之一,足以证明你的实力。明日若你能打败谢三,那这世间只怕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了。”
杨云苦笑着摇头道:“约战谢三只是剑道理念之争,虽然我位列八剑之一,却排名最末,比起你们这些前辈,实在差得很远。”
一边的马掌柜众人在越千峰出来时就注意到了他,看到杨云虽然握起了剑却没动手,也便放下心来。但白玉辰有些好奇杨云在和那人说些什么,便从那兔子身上扯了两条腿下来,一手一个假装不经意间走到他们不远处坐了下来,竖起耳朵偷偷听着。
越千峰对杨云的话不置可否,话题一转道:“先前还在想你会怎么来,想不到竟是用了这么个乔装打扮的法子避开了燕子楼的追杀。这些与你一路同行的人,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
杨云点头:“西山合月宫的人手。”
越千峰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想不通为什么杨云会和合月宫的人混在一处。虽然合月宫不是魔门,但总归是西山一脉,早被中原那些正义人士扣上了邪门歪道的帽子,再加上近年来时有西山合月宫的弟子下山为祸一方,寻常江湖人提起他们来都满是怨愤。
杨云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对他们有所顾虑,便道:“柳宫主与我师父有旧,越叔叔应该知道。”
越千峰似乎想起什么,脸上表情变得很古怪,硬扯出一丝笑意道:“你师父的老情人对你还真不错。”
杨云却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看着他道:“越叔叔深夜前来,应该不只是来找我聊天的吧?”
越千峰看了看杨云身后地上坐着的白玉辰,杨云便转过身去,抢下她手里送到嘴边的那个兔子腿道:“这个我要了,你再找马掌柜要一个。”
白玉辰看着最后一个兔腿被抢走,气的哼了一声,本想说些什么,看了看他身边的越千峰的冰冷脸色却只得作罢,噘着嘴一脸气闷地跑到马掌柜他们的火堆那边坐着去了。
越千峰看着杨云一点不避讳地吃起了那个抢来的兔腿,面色有些古怪,试探着问道:“那位……姑娘,与你是什么关系?”
杨云愣了一下,笑道:“只是一路同行罢了,越叔叔莫不是觉得她模样周正,想给自家子侄说个媒?”
越千峰一怔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杨云笑道:“那我可就要劝越叔叔一句了,这姑娘是百变娇娘的胞妹,惜花长老花雨燕的小姨子,想娶她过门,难啊!”
越千峰听到白玉辰的身份也是一愣,想不到少女的身份竟如此尊贵,看她被杨云这么欺负都一声不吭,想来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越千峰想起那一天与陈孟的密谈,向杨云问道:“有一个人让我在战前找到你,传一句话。”
杨云疑道:“什么话?”
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为了一句话,让越千峰这种身份的人专门跑上一趟。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荒唐,荒唐的就像是……他。
想到这里,杨云赶忙又问道:“让你传话的是什么人?”
越千峰道:“那人是个白衣书生,名唤陈孟,因为功夫不错,一招击败了太行三英,又帮助赵英和白萍剑庄挫败了燕子楼的阴谋,这些日子以来好像在沙风镇薄有名声。”
看着杨云那越来越亮的眼睛,他继续道:“他让我传的话很简单,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别人,但自己人未必真的是自己人,而别人也不一定永远是别人。”
说完,他看着杨云的眼睛缓缓道:“你听明白了吗?”
杨云点了点头,面色平静道:“多谢越叔叔,我已明白了。夜色渐深,若无它事……”
越千峰打断道:“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慕容白羽现在正在荒村,长威镖局的驻地里。”
杨云脸色一沉,低声问道:“被燕王寄予厚望,取‘留我一白羽,将以分虎竹’之意而名的当今王储慕容白羽?”
越千峰点头:“正是白羽王子。只是他遭随行部卒背叛,现在身受重伤。”
杨云有些疑惑:“我与谢三两人比剑,若是江湖人观战我尚可理解,但他贵为王储,为何要冒险来到此地呢?”
越千峰面色一滞,有些尴尬道:“这个问题,嗯,你不如等明天去问别人,我不太好说。”
杨云看他面色似有难言之隐,便按下疑惑不再追问,想着待明日去问那给自己传话的人便是了。正想再问些什么,就听越千峰道:“就这些了,别的没什么事了,你要是也没什么事就早点休息吧,好好调息一下,为明日之战做准备。”
说话间也不待杨云答话,整个人便施展轻功飘忽而去,看他那有些紧张的神色,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杨云越发奇怪,想来这慕容白羽的到来,一定与自己有关,但越千峰却坚持不肯开口,仿佛有什么极为隐秘的事一定要瞒着自己一般,让他不由有些气闷。
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大地,山林边虽是一片黑暗,好在沙风镇上仍有点点灯火跃动。随着夜色渐沉,一盏盏灯火逐渐熄灭,客栈的掌柜也打了个呵欠,吩咐小二准备闭店。
陈孟自二楼缓步踱下,走到掌柜站着的柜台前敲了敲桌子,掌柜抬起头一脸笑意道:“客官有何吩咐?”
陈孟道:“明日寅时,在这等我。”
掌柜一脸苦相:“能晚点吗?睡不好觉很难受的。”
陈孟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死了大把时间睡觉,活着的时候睡那么多干嘛?”
掌柜不知道怎么反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听陈孟道:“刚和你说的都听清楚了吧?记住了,我们明天还要那种烧酒,还要多留一张桌子给我。”
掌柜的脸上又堆起笑容来:“您放心,肯定给您留着,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陈孟想了想道:“给我来几个下酒菜,再来二斤烧酒,最近不喝点酒还真是睡不着觉,难道是见到的江湖名宿太多激动地睡不着?”
掌柜一脸为难道:“这都快子时了,厨子都睡了……”
陈孟眼睛一瞪正要说话,身后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道:“陈少侠也睡不着?”
转头一看,正是一身白衣的李慕萍,陈孟点头笑道:“最近不知怎么,可能喝酒成瘾。”
说着转身对掌柜道:“这样吧,我也不折腾你们厨子了,你们那还有什么现成的,就给我来点吧。”
掌柜赶忙跑到后厨去看,一会就急急忙忙跑回来道:“客官,还有些花生和熟牛肉,您看……”
陈梦点头道:“就来一盘花生,一斤牛肉吧。”
说着对李慕萍道:“李二爷既然也睡不着,不妨与我一同乘着夜色求醉,说不定几碗烧酒下肚,便来了困意了。”
李慕萍笑道:“如此甚好。”
掌柜的端上来两盘下酒菜,又叫小二上了一坛酒,亲自拿了两个酒碗过来,给李慕萍和陈孟一人斟了一碗,笑着道:“前些日子小店险些出事,多亏了二位出手相助,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各位大侠,无奈除了那个赵捕头,你们几个都忙得很。今晚这点酒菜便算是我请二位大侠的,二位不用客气,今晚酒菜管够。”
李慕萍和陈孟相视一笑,端起面前酒碗碰了碰,一饮而尽。那掌柜的又连给他们斟了两碗酒,才留下他们二人,转身回到柜台处算账去了。
夜色沉寂,客栈内中一盏灯火幽微,二人含笑桌前对饮,眼神交汇间似乎在试探着彼此的用意,却又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