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树梢,枝叶声响细碎,此时的村子里除去这场比试的双方外,已经没有其余人了。所有人都自觉退至外围,因为谁也不想因为观战而被二人的剑气波及;所有的人在这一刻似都已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场中的两个人,看向他们手中的两把剑。
剑者一老一少,剑也有轻重之别。那轻灵的剑的黑色剑锋,在熠熠日光下泛起难以名状的光泽,与那宽大的重剑古朴无光的模样遥相对立。
杨云右手持剑,手臂自然下垂,看着面前的破落剑客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然能看出谢三并没有完全平复下心情就直接跟了过来,所以他想不通谢三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的武功之高,已完全不把同为八剑之一的自己放在眼里了吗?
谢三叹气道:“人总有不得已的时候,我的慢剑虽旨在修心,却也难挣开这世间的枷锁樊笼。”
杨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笑道:“所以你就甘愿做燕王的一条狗是吗?”
那笑容中已满是嘲讽,和之前两人对谈时的谦和笑意全然不同。他至此时方才明白,谢三在十年前犯下屠村灭门的凶案后,为何一直打着燕北霜风的名号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因为他是燕王的人!他所做的事,燕王这些上层掌权者一定都知道,却不约而同地选择包庇他的罪行;这十年来又刻意宣扬他的名号,让所有的人都打心底里将谢三当做一个大侠,一个仁侠。
可燕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杨云想起很久以前师父说过的话,中原三国之间虽暂时停战,对于武林诸事也放任不管,但各国的掌权者是不会坐看江湖势力慢慢壮大的,秦国在那时就已开始对清江门进行明目张胆地拉拢;而燕楚两国虽在明面上对武林势力未曾出手,谁又能保证他们背地里也没有动作呢?如今谢三的身份被自己堪破,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这些武林势力真的已经被官方介入,暗里搅动风云,自己该不该出手阻止呢?若要阻止,又要从何处开始?
杨云看着面前的谢三想道,或许杀了他,便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谢三看着杨云的表情,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一些事情,感受到他流露出的杀意后笑道:“看来你已知道了很多事情,先不说你能不能阻止这些,你想杀我的话,也要能打的过我才行。”
杨云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中墨玄道:“打不打得过,要打过才知道。”
话音未落,左脚便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长剑夹带杀意直刺而出。
谢三瞳孔骤缩,手腕一抖,那被他拄着的墨渊便自剑鞘里提起,直接横在胸前挡住了迎面而来的杀机。
杨云撤剑再刺,谢三手中墨渊以极小的动作在胸前平移着,那宽大的剑身便将杨云那接连几次不同角度的刺击完全隔开了。
杨云见一招不成,那迈出一步的左脚再一次退了回去,二人又已回到方才的位置站定。
只是手中剑皆出鞘。
只是观战众人齐齐传出一声惊呼,全没料到一个呼吸间杨云已刺出了那么多剑,更让他们觉得意外的是,谢三那慢的出奇的剑竟能将杨云这么多这么快的剑完全格开,连脚步都不曾挪动。
“杨云这一剑轮攻击好像没奏效啊?”慕容清皱着眉头看向那站在屋顶的二人。
陈孟摇头笑道:“不,已经奏效了。”
这边众人都面露疑惑之色转头看向他,陈孟手中折扇轻摇道:“他这几剑,已经知道了谢三的剑有多快,不对,是有多慢。”
慕容清不解道:“可试出来了又有什么用呢?”
陈孟笑道:“试出来了,他就知道自己该怎样出剑,才能刺中谢三了。”
越千峰皱眉看着场间局势,听到陈孟的话,接道:“杨云这几剑虽然看似随手而为,其中却有着他一十三式斩字诀的影子。”
“越大侠是明白人。”陈孟笑着接话,“他第一剑刺出,本意是直指谢三胸口心脉,但剑锋却微微扬起,是为破月;第二剑虽对准左肋,剑势却是自左上向右下而去,是为乱云。之后他又用了击水、开山这两式,这剑法真是变幻莫测,让人叹服啊。”
李慕萍道:“不是这剑法让人叹服,而是杨云对于这套剑法的领悟和应变让人叹服。而更让人叹服的是,我们距离他们明明有数十丈远,陈少侠竟能将杨云每一招每一式细微的剑势走向收入眼底,这份眼力,实在让李某自愧不如。”
说罢用颇有深意的眼神看了陈孟一眼,陈孟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认真看着场间杨云谢三二人。
谢三看着眼前年轻人收剑回撤,赞叹道:“一瞬间竟然能以四种不同的剑势对我发动攻击,好功夫!”
说着手中的墨渊指向杨云道:“阁下也来接我一招试试?”
杨云没有应答,谢三已持剑向前迈了一步,二人的距离再次拉近,墨渊的剑锋未曾有一丝颤抖,直直向着杨云的胸口刺来。
那一剑慢的出奇,仿佛刻意要让杨云看清楚他的剑势一样,剑锋随着他的胳膊一点点向前递进。
杨云直感觉自己被那把剑牢牢锁定了,自己此时进不得,退亦不得,仿佛只要稍一动作,那把剑便会在自己未及反应之前刺入自己的胸口。
但他却毫不慌张,反而笑道:“这就是你的心剑吗?如今你的心境有缺,你的心剑也早已满是破绽了。”
杨云手提长剑,内力眨眼间已在体内沿着那条最熟悉的行功路线喷薄而出,墨玄剑借势而上,在空中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黑色弧线,正是十一剑斩中他最为熟悉也最广为人知的招式——斩风式。
“叮——”
两把长剑交击的声响传出,除了李慕萍、越千峰以及陈孟这等功夫眼力极佳的人,大部分人都没能看清两人这一招交手的过程,只看到杨云的墨玄抵住了谢三那迎面而来的墨渊这一幕。
“这世上竟有如此妙极的功夫!”慕容白羽虽不通武功,但还是满脸认真地看着这两位绝代剑客的比斗,此刻看至精彩之处,忍不住出声赞叹,“这两人的剑也非凡品,不似寻常铁器交击发出的杂声。”
陈孟没想到这慕容白羽能一眼看出两人的佩剑不凡,也算是有些见识,便笑道:“白羽王子好眼力,这墨玄和墨渊本是前朝一位名匠以西山铁精所铸的雌雄双剑,后来墨渊被魔门所得,魔门被破时被谢三带走;墨玄则被雪山剑阁奉为剑魁,束之高阁广受供奉,直到后来被陈希带走,才转赠杨云。”
知晓他身份的众人听他直呼陈希名字,各个都露出古怪的面色,倒是慕容清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有些憋不住笑道:“哈哈哈,墨玄墨渊是雌雄双剑,那杨云用的不就是雌剑?太好玩了,哈哈哈哈哈!”
众人的面色更为古怪,只有陈孟跟着一起笑道:“清云郡主果然是蕙质兰心,一下便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二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众人一阵无语。慕容白羽眯起眼睛,远远望着那二人手中双剑,喃喃道:“前朝之物吗……”
而场中二人的交锋却远没有这些观众这般轻松,杨云的墨玄抵住了谢三的剑锋后,只觉得那剑锋上无比汹涌的暗劲如浪潮般层层涌来,他只能运起内力与之抗衡,同时手上细微动作,欲将那宽大沉重的剑锋引至另一边去。
这已是实打实的根基较量,无论杨云的十一剑斩再精妙,也无论谢三的心剑有再多破绽,在这一刻都已无关紧要。谢三要做的,就是以自己雄厚的根基破开杨云的守势,让剑锋长驱直入;而杨云要做的则恰恰相反,他要在这悬殊的根基差距之下稳住剑势,不让谢三趁隙而入。
但十几年的根基差距,又岂是这般易与?便是那传说中一出世便八脉尽通的武道天才,恐怕也难以在十九岁的年纪,拥有超越如今的谢三的根基。
所以杨云只能避——虽已近无可避,他却能通过手中长剑得心应手的剑势运转,将谢三的攻势引至一旁。
“嘭——”
谢三那看似缓慢无力的一剑被墨玄拨至一边,收势未果,宽大剑锋直落在那屋顶的瓦片上。破朽的瓦片经受不住这股力量的冲击,那屋顶便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破开一个洞来。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过后,杨云所立位置的左边,屋顶上破碎的瓦片伴随着灰尘直直落入下面的屋中,杨云随意瞥了一眼,见那屋子里竟然有一套全新的家具,还有一张挂着布幔的华贵大床。这样布置精美的房间,出现在这种荒村的老旧破屋里,着实让人感到意外。
谢三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道:“在这样一个荒村里,见到了这样一个房间,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如果我告诉你,这个房间是当今大燕贤王之女清云郡主的居所,你会不会更加意外?”
杨云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谢三笑道:“你的心,开始浮躁了。不过不用紧张,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的心境彻底被打破。你知道,清云郡主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杨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却还是顺着他的话道:“难道是为了我?”
谢三点头:“不错,正是为了你,她想来看看你,不是为了看你和我的剑术有多好,而是因为——”
他大笑道:“因为你的师父早在二十年前就和贤王有过约定,为自己将来还未入门的弟子讨了个驸马来当。”
他看着杨云缓缓变化的脸色,问道:“惊喜吗?意外吗?你以为用先前那番话破了我的心境,就会让我无计可施了是吗?可你却不知,这一切都早有人布下了局,只等着你到来而已。今天,你注定要败,而我战胜了他的传人,也将成为自名侠之后,这武林中最强大的传说。”
杨云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他不相信师父曾做过这种事,难道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徒弟是男是女?退一步说,如果他真的做了这种事,那自己拜入师门之后,到他离开之前,有整整五年的时间一起度过。五年的时间,他都不曾想过对自己说起这个约定吗?还是他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无关紧要?那他又为何在自己说将来要娶云锦时,告诫自己到时一定要做应做之事,亦不可轻怠佳人?
还是说,师父所说的这个佳人,一开始指的就不是锦儿,而是那大燕郡主,慕容清?
杨云心念电转,面上表情也越加深沉,他看着眼前的谢三道:“若你想用这件事扰乱我的心境,那你确实成功了。此时就算我不出剑,你也应知晓我的心境已满是破绽了。”
“但是——”杨云看了一眼握着墨玄轻轻颤抖的右手,“有一件事,你还没有明白。”
谢三疑惑道:“什么事?”
杨云抬起头直视谢三的眼睛,那双眼中的怒火此刻正欲喷薄而出:“我先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为了打破你的心境,而是想让你知道,我,今日便要为十年前惨死在你剑下的冤魂复仇!”
谢三看着面前年轻人那双眼中歇斯底里的愤怒有些诧异,他不明白杨云与那村子有什么关系,但复仇二字却恰好也戳到了他的痛处。谢三的眼中也涌上些莫名的情绪来,轻声道:“复仇么……那十三年前被他们害死的人,难道就该死吗?”
他手中墨渊再度提起,指着杨云喝道:“我问你,被他们害死的人,难道就该死吗?”
这一刻,他眼中的情绪终于渐渐清晰,悲痛和悔恨交集之下产生的愤怒,最是让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