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云与谢三的交手还在继续。
两把剑,一轻一重,一攻一守;两个人,一少一老,一怒一悔。
杨云的剑越来越快,快到肉眼已难看清那剑锋走向,快至已让大部分人都看不到那黑色剑身。墨玄此时已从斩风之剑变为了杨云手中的一道无形之刃,誓要斩落眼前的燕北霜风。
谢三连连运招,挡下了一百三十几剑后终见不支之象,那提剑的右手似乎因为杨云这一剑又一剑的冲击而有些发麻,轻轻地抖了一下,让胸前露出少许空门。
杨云瞳孔骤缩,内元急提流经手臂涌入剑身,墨玄剑上涌出一道雪亮的剑光,包裹着那漆黑的剑身向谢三斩去,口中喝到:“斩风——”
谢三却不慌不忙,体内真元一涌而出,那墨渊剑直接被横了起来,不再以宽大的剑身直面杨云,反而用那剑锋抵住了墨玄剑,口中道:“剑——心域!”
杨云发现斩风式被牵制,剑势一转,借着那股牵制的力度将剑锋向上拔了几分,竟是变斩风为破月,直直向着谢三的面上刺去。
谢三皱眉道:“以命换命,何必!”
他手臂一震,那墨渊便贴着墨玄转了个半圆,将杨云那直取面门的破月式拨到了天上去,杨云脚下一点,整个人便在胸口空门露给谢三之前随着那被拨开的一剑掠过了谢三头顶,稳稳地落在了谢三的身后。
谢三转身赞道:“好功夫,可仅凭这样,你还赢不了我。”
杨云眯起眼睛,寒声道:“如果只有这样,我又怎么敢说要杀你呢?”
这一番交手似缓实急,除去那一剑快过一剑的一百三十几剑之外,刚刚二人后来这一番变招只是几个眨眼之间便完成了,以致于大部分人都没看懂他们的交手过程。
有些武功的尚且如此,那些普通人就更不必说了。慕容清看两人打了半天没有结果,一眨眼间还换了个位置,不由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们得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陈孟笑道:“这两人你来我往打了这么久,剑招又没什么花样,郡主觉得无聊倒也正常。但一时半会想分出胜负,只怕还不太可能。”
李慕萍道:“哦?陈少侠为何如此笃定?”
陈孟摇头笑道:“先前我们说了那么多,难道你们还没明白杨云今日的目的吗?”
“你是说……”李霁雪接话道,“他想杀了谢三?”
陈孟点头:“他要报仇,自然就要那谢三以命偿命。拼上性命的搏斗,怎么可能轻易终了?”
李霁雪不解道:“可谢三……”
陈孟摇了摇头,对她柔声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谢三十年来行侠问心,虽然存着赎罪的念头,却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但错事既然已经铸成,总要为这些事付出代价。一个人做过再多的好事,救过再多的人,曾被他害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陈孟叹了口气道:“可这种仇恨说到底,只有被害的一方才有资格谈原谅,其他的人并无立场去替那些枉死的人原谅犯罪者。”
越千峰暗暗点头,觉得陈孟所言在理,李慕萍却皱眉道:“可如果这世间每个行善多年的大侠都落得这般下场,那日后谁还敢再做好事呢?又何谈改过向善四个字呢?”
陈孟沉默片刻道:“如果一个人无法理解这种仇恨的由来,也无法理解这种复仇行径,那他所行的善,也未必是真的善。”
李慕萍听到这话,也跟着沉默了一会,才拱手道:“陈少侠说的是,李某受教了。”
陈孟吓了一跳,赶忙躲开,口中道:“李二爷这是做什么?可别折煞晚辈了。”
李慕萍摇摇头,不愿多说,只是看着那场中二人若有所思,后面的魏副帮主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也直直看向场中发呆。
慕容清远远望着那白衣剑客,咬了咬嘴唇道:“陈师兄,能否与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
陈孟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问题。她口中的“她”,自然是远在临城,早在九岁时便与杨云私定终身的云锦了。
陈孟理了理思绪笑道:“那个姑娘……怎么说呢,她叫云锦,我也只是十年前见过她,那时她才九岁,现在应该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慕容清的脸色,才继续道:“当然肯定是没有郡主这么漂亮,性子也挺倔的。”
慕容清问道:“也就是说,她直到现在,都不能放下曾经的仇恨吗?”
陈孟摇头笑道:“我知道清云郡主在打什么主意,你不想谢三这样的好人便这样死了。但我先前说了,错了就是错了,除了受害者,没人有资格说原谅二字。杨云既然今天能站在这里对谢三出剑,那锦儿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慕容清目光黯淡地点了点头,又听陈孟说道:“不过嘛,我今天既然出现在这里,那肯定是要让局面有些变化的。”
慕容清眼睛一亮,向陈孟看去,陈孟笑着对她道:“就当是我给你这个未来弟媳的见面礼吧,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望,顺带也替杨云向你赔个不是,这小子以后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还请郡主多多包涵。”
慕容清忙不迭地点头,拉着一脸不情愿的慕容白羽对陈孟道:“多谢陈师兄,我和表哥都会记得你这一份恩情的。”
陈孟看了眼一脸阴郁的慕容白羽,摆了摆手道:“你记着就够了,那个死人脸就免了,我嫌晦气。”
众人心思都在谈话上时,突然听李霁雪一声惊呼,指着场中道:“杨云他……”
陈孟赶忙看去,只见二人不知何时已经又换回了原来的站位,只是这一次,两人身上都多了一道伤口,缕缕鲜血自那破口中不断流出,染红了他们的衣襟。
杨云低头看了一眼左臂上那一条口子,红色的血正在白衣上不断蔓延,不由皱起眉头道:“她十年来送我的第一件衣服,就这么破了。”
谢三却笑道:“现在还在心疼你的衣服吗?刚才那一剑的交锋,虽是以伤换伤,但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还有余力未出。”
杨云也跟着笑了起来:“谢大侠难道认为,那一剑便是我的全力了吗?”
谢三一怔,随即释然笑道:“你真的是个天才,你的天资让人艳羡,即便是你师父,对着剑谱自学自练十几年,恐怕也未必有你这般成就。”
杨云摇头道:“谢大侠似乎误会了什么。”
谢三疑道:“哦?愿闻其详。”
“第一,我师父是练刀的,他不用剑;第二,师父的天资远胜于我,他从无名小卒走至江湖顶峰用了多久,人尽皆知。”说到这,杨云顿了顿,看着谢三的眼睛沉声道,“第三,别说与师父相比,便是和谢大侠的天资比起来,我也常常自愧不如。”
谢三好奇道:“我有些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杨云叹道:“谢大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趁着群侠覆灭魔门之时盗走魔心之剑的剑谱,再改个名字便万事大吉。殊不知这以静制动的魔心之剑虽已百年无人练成,但却早有人从剑谱中悟出了一套完全相反的剑招来。”
谢三似乎想到什么,下意识道:“十一剑斩?”
杨云点头笑道:“正是我手上这套十一剑斩。当年的枯林野叟痴迷剑道,曾带着魔心之剑的剑谱闭关三年,想学会这号称世间绝剑的剑法。但谁料他最后从山洞里出来时,竟不是学会了魔心之剑,而是悟出了这十一招魔心之剑的反制之招。”
谢三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有些疑惑道:“你是在什么时候确定的这件事呢?还是说,你先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便直接找上了我?”
杨云摇头道:“我自然是知道这件事,才一定要约你一战,因为我不能让你就这样得到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是武功,还是这一份法外逍遥。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大概是……三年前吧。”
“三年前么……”谢三轻声念着,忆起三年前的旧事。
三年前,漠北成化镇里,一个书生打扮的瘦弱青年急急忙忙跑过镇子的主街,不顾两边行人摊贩的异样目光,大声喊着:“匪患没了!日子安定了!匪患没了!日子安定了!”
边上一个卖油饼的汉子拽住他问道:“怎么回事儿?你这大喊大叫的,犯了癔症了?”
那书生一脸激动道:“是大侠!有个大侠,把那临近山头的山贼给统统杀了!”
“啥?”那汉子一脸不信,“那伙山贼可有六七十号人呢,听说还有不少好手,随便拉出一个都能打我五个的。”
那书生摆了摆手:“你算个屁!你是没看到那大侠有多厉害……”
那汉子看着书生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多厉害的?你看见他杀人了?”
书生一脸尴尬道:“我这不是去山上给我娘采药嘛,结果被那山贼捉了要拉我去寨子里做苦力,被那大侠救了。”
“那大侠呢?”旁边一个背着书箱的白衣书生笑着问道。
那瘦弱书生道:“大侠救了我就让我回来了,说要去寨子里剿匪。我和你们说啊,那大侠可真是太厉害了,一剑一个人头落地……”
说着话,再一转身,却发现刚刚那白衣书生已没了踪影。
那白衣书生快要走出镇子才停下脚步,拍了拍脑门道:“忘了问明方向了,真是笨。”赶忙又找了几个人问明了那寨子所在,便急运轻功匆忙而去。等他顺着崎岖山路行至寨子门口,却只见到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隐约听见里面还有声声惨叫,赶忙入内查探。
而此时,那寨子里已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大寨主,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着:“求大侠放过我,我……我有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那人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衣服,俯视着这为恶一方的贼首,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那大寨主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当然,只要大侠您开口,不管是钱还是女人,我都能给您。”
“那谢某,便要你的命吧。”谢三说着叹了口气,手中剑便在那大寨主的注视下缓缓刺入了他的胸膛。
这时杨云方才赶到,只来得及见到那最后一剑,却是让他心神大震,久久不能忘却的一剑。
“这是……魔心之剑!”杨云虽未惊呼出声,但周身气息已然躁动,让谢三察觉到了有人正在附近。但谢三反应过来时,已是追之不及,只来得及看到那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而去。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谢三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道:“原来三年前那个人,是你。”
杨云笑道:“思绪已然厘清,谢大侠如今可能放手与我一战了?”
谢三点头,又听杨云笑问:“那谢大侠,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谢三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先前曾说,佩服我的天资,是因为我用了十年的时间,便将这百年来无人练就的魔心之剑练成了。但你难道没有想过——”
他的话音变得低沉起来:“我在练成魔心之剑后的十年间,到底在做些什么吗?”
杨云觉得他表情太过镇定,似乎局势有些脱出自己的掌控,但还是稳定心神道:“还请谢大侠解惑。”
谢三无谓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对这魔心之剑做了些新的改动罢了。”
他的语气无比轻松,仿佛在说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包子铺老板说肉包子两文一个那样随意——但杨云不可能听得也这般随意,他此时已被深深地震骇了。
一本百年来无人练就的剑谱,到了他的手里,竟然仅用了十年的时间便参悟透彻,这是何等的天才?而这样的天才要用十年的时间去改动一本剑谱,那改动之后的剑招,以独步天下四字称呼,恐怕都稍显不足吧?
杨云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但谢三却没从他眼中看出半分紧张,那分明是棋逢对手的欣喜和满足神色!
谢三若有所思道:“你果然不同,想来这十一剑斩在你的手上,也早已变了模样。”
杨云稳了稳那握剑的微微颤抖的手,笑道:“那接下来,便要看谁更胜一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