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侠说,我不是燕子楼主?”燕子楼主轻笑道,“那谁是呢?”
“奇怪,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白玉辰在一旁小声嘀咕着,不着痕迹地瞥了杨云一眼,却发现杨云正皱眉看着陈孟与燕子楼主,脸上却并没一丝意外神色,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陈孟展扇轻摇,摇头笑道:“我只知道你不是燕子楼主,至于谁是真正的燕子楼主,我还真不知道。不如你行行好,直接告诉我们?”
燕子楼主大笑道:“那就奇了!陈少侠一句话便想定了别人身份,可偏偏又拿不出证据,这般模样,当真是要仗着父辈名荫为所欲为了?”
陈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你不必用话激我,想证明你不是燕子楼主很简单,你自己早已露出了破绽。”
“哦?愿闻其详。”燕子楼主语气平静道。
“你身上一共有三个疑点。第一,你的武功修为太低,我实在无法想象,有人竟然连三刀八剑的本事都没有,就能坐上当年需要李玉涵和谢三以及众多高手围剿的燕子楼主的宝座。”
“第二,就算燕子楼在当年的围剿中实力大损,可既然如今能发展出这样的规模来,楼主也必定不是常人。可你练的只是燕子楼堂主层级以上之人都能学的血云魔功,还未能练至圆满。这部内功是血云秘法的残篇,练至后期之后人的双眼会变得赤红,还需要定期靠药物压制内力的躁动。若你真是当年燕子楼被围剿之后的遗老,被推举到了楼主的位置,那也应该学会了完整的血云秘法,不再受到残缺心法的负面影响才对。”
“第三,你脸上的面具不对。就我所知,卫泓给燕子楼做的面具虽然很多,但真正属于燕子楼主的,能完美刺激穴位增强血云秘法的威能的只有三张,其他的都是失败作。而你脸上这张,只能算是一张品相比较好的残次品罢了,距离那三张燕子楼主的面具,无论从外形还是功效上,都还有不小的差距。”
“精彩精彩——”
那人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血肉模糊的脸被扯动,让几个女子不忍再看。他笑着对陈孟道:“想不到陈少侠竟然知晓如此多的秘密,真是教在下好生佩服。”
陈孟摇了摇头:“过奖了,既然你不愿说出幕后主使,我也不想与你废话。临死之前有什么事就赶紧去做吧,或者——”
陈孟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想学那些民间故事的话本里,大恶人在死前要杀死他的大侠替他找寻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女?还是让我帮你给谁传个话,说你对不起她呢?”
那人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我本就是孤身一人,没有那些身后事和遗憾。陈少侠若真替在下着想,就请给我一个允诺吧。”
“哦?什么意思?”陈孟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道。
“我们的人跟了陈少侠很久很久,确切地说,是自从陈少侠踏入东土的那一刻,便一直处在我们的监视之中。”那人缓缓说道,“手下人回报消息说,陈少侠一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扶危济困,乐善好施……”
陈孟赶忙抬手打断:“你要是想夸我呢,我去给你找来纸笔,你临死之前就坐在这一直写,写到你咽气为止好了。”
那人摇头笑道:“陈少侠明白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就我所知,陈少侠自燕国东海边的港口现出行迹后,共出手一百三十几次,却连一个人都未曾杀过。哪怕面对那为祸一方欺男霸女的山匪也未下杀手,而只是将他打断了手脚交给官府处置了。”
陈孟眯起眼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喉头一动,急忙以手掩口,接着众人便见他身子一颤,鲜血便从他放在嘴上的手的指缝中渗了出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呕出的鲜血,抬起头对陈孟笑道:“血云魔功的反噬已经开始了,我的生命不过一刻钟。但一刻钟也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让陈少侠永远记住,我是你杀的第一个人。”
白玉辰在后面不解道:“这人在说什么呢?怎么语无伦次的?陈孟先前都把那么多恶匪送去官府了,真要说杀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了。”
她旁边那年轻女子摇了摇头道:“不一样。先前那么多人,都不是死在他手上,公子只是将他们送去公审而已。”
“你是说,陈孟没有亲手杀过人?”白玉辰恍然大悟,旁边马掌柜等人也纷纷侧目。
女子缓缓点了点头:“至少自我认识公子这几个月来,我从未见过他杀人,即便是罪大恶极之人。”
说着有些担忧地看了陈孟一眼。她不知道陈孟为何坚持不杀人,即便在面对那些屠杀婴儿凌虐少女的禽兽时已经极度愤怒,却仍然不下杀手。但她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有其意义所在。
陈孟冷眼看着眼前那人,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突然笑道:“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承认我确实未曾杀过人,但你想借着这件事造成我的心理阴影,也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陈孟说着走上前去,凑到他脸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我只不过是破开了你的面具,真正杀死你的不是我,而是你所修炼的血云魔功,是你自己!”
说着退回原地,展开折扇笑道:“我今天就站在这里,看你如何让我记住——你的死!”
杀人,在这个是非纠葛的武林中,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毕竟对那些武林高手来说,动辄毁门灭派,一人杀死数十人也不过要多费些力气,更遑论还有谢三这个一夜屠村一百零三人的前车之鉴。但一个人想要从没杀过人,变得人死在前也面不改色,这之中要经历的成长很多,往往也很痛苦。谢三因为父亲含冤而死,所以能仗剑开杀;那些侠士也可以为正义挺身而出,对那些犯下恶行的人处以极刑。
但陈孟不能。虽然这世间对复仇并无论罪,虽然官府管不到武林侠客头上,但他始终坚持的原则不会改变——恶人或许该死,但不该是自己下手;恶人也许值得被原谅,但除了受害者没人有这个资格。
那人此时已缓缓坐倒在地,笑着看着陈孟。血自七窍流出,从他的脸上滑落那红色的衣服上,让那红更为深沉。
他艰难地咳嗽两声,开口道:“血云魔功的反噬,本来没有这么强烈,但因为那面具刺激穴位,激发了人本身的潜能,所以反噬到来的时候,痛苦也将以十倍百倍计……”
他咳出一大口血,擦了擦嘴角才继续道:“拜陈少侠那一刀所赐,面具破碎,我的内力现在完全压制不住了。我的五脏六腑七窍和周身大**位,都在被这股躁动的内力冲击着,马上我就会筋脉尽断……”
他抬起头看向陈孟道:“而这一切,都是拜陈少侠所赐。陈少侠虽没亲手杀我,却为我选了个最痛苦的死法。”
陈孟冷眼看着他道:“我说过,这与我无关。杀死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哈——”那人又呕出一口血来,“陈少侠何必骗自己呢?还是说,陈少侠没有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起责任的觉悟呢?”
“他不需要对你负责。”
一句冷漠的话语自远及近,显然说话间那人便已走到近前了。
那人转过头去,抹了一把眼角的血才勉强看清来人的白色长衫下摆。他还没抬起头看清来者身份,一把墨色长剑便直直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嗬——”
他沉重地喘息着,感受着体内生机以更快的速度流逝,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吐在了那墨色长剑上。
杨云皱了皱眉,看着长剑上的血迹,非但没有撤剑,反而将剑又向前推了几分,直到那黑色的剑锋自他后背透体而出,才一把抽回了墨玄。
“你这种身份,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于他,于我,都是如此。我们之间的区别在于,他总想将恶人的行径公之于众,让众人公审,而我——”
杨云手臂一震,墨玄上的鲜血纷纷滴落,他收剑回鞘继续道:“只会以手中剑来执行我的正义。”
那人喘息渐渐轻了,失去生机的身体终于栽倒在地。
陈孟看着一脸冷漠的杨云,摇头道:“你有些急了,他还没……”
“还没什么?”杨云反问,“他还没死,你也还没铸成心魔是吗?”
陈孟摇头解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太过愚蠢,总喜欢与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多费口舌。”杨云一脸厌恶地看着他道,“难道你还在等他临死前开口告诉你这一切幕后主使是谁?他有何目的?真正的燕子楼主藏身何处?”
陈孟还要说话,杨云抬手打断道:“我不想听你废话,你知道,这是我最讨厌的事。”
陈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杨云对着马掌柜拱手道:“多谢诸位帮忙。”
马掌柜摆摆手:“依令行事罢了,把这份感激留着给宫主吧。”
杨云郑重点了点头,又向着那白玉辰身边的年轻女子道:“也感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不然就要死人了。”
女子有些无奈道:“素闻杨大侠是谦谦君子,怎么对自己的师兄不假颜色?说谢就免了,我们也不算外人。”
杨云一怔,面色有些古怪的转头看了陈孟一眼,又向那女子问道:“还问请教姑娘芳名?”
“师弟啊——”陈孟从后面走上来,拍了一下杨云的肩膀无奈道,“我的好师弟,你一边有婚约在身,一边又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就别肖想这蝶儿姑娘了罢!”
杨云一把甩开他的手,面色微怒:“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我只是觉得姑娘于我有恩,却不知名姓,殊为无礼……”
“真的?”陈孟将信将疑地看了杨云一眼才道,“这位姑娘姓柳,叫柳小蝶。”
柳小蝶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对师兄弟,有些无奈道:“公子只顾着说杨大侠的婚约,怕是忘了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吧?对别的女子用这么亲昵的称呼,就不怕那姑娘再吃醋?”
说话间向着李霁雪所在的那个小山头看了一眼,还着重说了那个“再”字,让陈孟一时有些尴尬,只得笑道:“误会了,误会了,咱们都是年轻人,关系亲近所以叫的也亲了点。”
杨云哼了一声:“自己的事原来也是一团乱麻,还有心思嘲讽我,真是有够可笑。”
陈孟转头一看那边正走过来的戴着斗笠的两人,叹了口气道:“还真是一团乱麻,今日之事与我先前所料,实在差了太多。”
叶青娥与柳彦芝尚未走到陈孟面前,便听柳彦芝开口问道:“陈公子,今日之事并不如你之前所说,还请你给彦芝一个解释。”
陈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先前便与你们说过,今日之事会有变化,只是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一句想不到,便想敷衍过去吗?”柳彦芝有些气愤道,“彦芝与表妹不远千里随陈公子奔赴漠北,为的可不是这个结果。”
叶青娥开口劝阻道:“表哥,此事非陈公子所能掌控……”
“哼!好一个非他所能掌控!”柳彦芝怒道,“现在事情确实非他所能掌控了,我看他和那个败类的女儿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早已陷入了温柔乡了,把答应我们的事忘记了!”
说着啐了一口唾沫:“老的不是好东西,女儿也是个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几天功夫把人……嗬……”
他的话还未说完,陈孟已经一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看着他黑色斗笠下慢慢涨红的脸色,陈孟冷声道:“我答应你们的事自会做到,但别忘了,一开始来求我的是青娥,而不是你,所以我只需要对青娥负责就好。另外——”
陈孟看着他脸色慢慢因窒息而发紫,一把甩开他到一边的地上冷声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人坏话,尤其是女人的坏话。”
叶青娥赶忙去扶起柳彦芝,又对着陈孟赔罪道:“陈公子勿怪,表哥也是一时冲动,心直口快了些……”
陈孟笑着摇了摇头:“我从没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会相信我。”
说着便不再理会他们表兄妹二人,招呼着其余人向洛栩那边的村头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