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年第05期
栏目:短篇选萃
出事的那天正是黄昏。
那天,日头带着酒意和蒜味,伴随着湖边的凉风,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就落入湖堤下面的槐树林。日头落入林子里,惊飞了一群鸟儿,它们在飘散着野花香的树林里,留下了无数道暗绿的弧线。我开着四轮农用车,刚从城里卖蒜回来。
今年的蒜,价格糟糕透了,一车蒜仅卖了八十块钱。早上五点多出来,到了下午四点多,才找到买主。蒜越贱,冷库的主人就更不敢收,好说歹说,总算卖出去了。数亩地的蒜,还没有卖够化肥钱。我的心情一路上很沉重,肚子也咕噜咕噜直响。中午,在城里饭都没舍得吃饱,我只吃了一碗羊汤泡馍,也就吃了半饱。到了火头湾附近,湖堤上高大的白杨树、槐树已经遮蔽了天空。黄褐色的土路变得有些黛蓝,像是一条幽深渺远的隧道。
早知道这个熊价,我种什么蒜?我该多种几亩洋葱或者棉花就好了。有人劝我,我咋就没听呢?当时有人说,蒜这个熊东西,狗一年,猫一年,两年了价格都不行,甭种了,改种春棉花,里面再套上西瓜,旱涝保丰收,准行。可我硬是抱着侥幸心理没听,总想发个大财,到头却赔了个屌蛋精光。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走了运,猎枪也打不着。只能说咱没那运气,也没那熊眼光。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小青年拦住了我。
“停车!”
他们光着膀子,手里还拿着劈刀,身上的文身看上去很吓人。他们就站在路中间。我有点怕,便把车停下来。
“你是干什么的?”
“我家就在前面的渔王寨,我进城卖蒜。”
“卖了多少钱?”
“卖了八十块钱。”
“拿来。”
“操啥?前后两庄上,亲戚礼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还全靠这两个小钱给孩子交学费呢。”
这地方离渔王寨也就二里多路,我家就在村头上,远远地,能看见我的房子。我想这两个人也许是喝醉酒的操蛋孩子,恶作剧什么的,日头刚落下去,天还没有黑,怎么就会有拦路抢劫的呢?
我的话刚说完,其中一个就绕到我背后,猛地朝我背上砍了一刀。我两眼一黑,便栽倒在地上。
我醒来之后,月亮已经升起来。湖面上的风带着鱼腥味,浓浓的直往我鼻孔里灌。我慢慢地爬起来,后背依然在疼,有粘糊糊的东西流下来,我摸了一把,是血。我嘴里也有血,我吐血了。
拦路的劫匪已经不知去向。他们抢走了我身上的八十多块钱和一包大鸡烟。
我双臂发麻,脚像踩住了一团棉花似的。车是没法开了,就扔在了湖堤上。我蹒跚着走回家。妻子和孩子正着急地等我,看见我回来,她们惊叫起来。
妻子的哭喊惊动了邻居,本家的兄弟都跑过来。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遇上劫路的了,把俺给砍了。”妻子哭着说。
这时候,村里又有人来看望我。
村长也来了,村长问:“这事儿在什么地方?”
“就在火头湾附近的湖堤上。我的车还在那儿扔着。”
“我日他老囡囡,咱这儿也有了强人。他们抢了你多少钱?”
“我卖了一车蒜,八十多块钱。”
“钱倒不多,可恶的就是伤人,狗熊们。明天一定要报案。”
“先去医院吧。”
邻居们真好。有的帮我去湖堤上开车,有人帮着把我送进医院。
我背部骨折,伤口长十几厘米,逢了二十多针。医生说必须住院治疗。
第二天,妻子扶我去派出所报了案。
所长姓王,四十多岁,酒糟鼻,很富态。他认真地听了我的报案,并询问了我的伤势。另外,又让一个年轻的民警做了笔录。
“你对他们有什么印象吗?”他问。
“当时,天还没有黑,我以为他们是开玩笑呢。这两个人我见过,我绝对见过,总感到他们眼熟面花,不知道是附近哪个庄上的人,都二十出头,留着小日本平头,还文着身,狗日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如果再见着他们,我一定能认得出来。”
“你有这个把握?”
“我有。只要碰上,我就能认出来。”
他说:“这就好。走,你带我们去看看现场。”
我便坐着王所长的车来到现场。地上还留着一摊发暗的血迹,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王所长看了看四周密匝匝的槐树林,又朝湖中的芦苇丛看了看,那儿有一群水鸟在飞起飞落,湖面上还有野鸭和鹅的影子。有几艘木船,停在火红的荷花深处。湖堤这边是玉米地,离案发现场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是一家养鹅鸭的,成群的鹅鸭在湖湾里鸣叫,煞是热闹。
王所长问:“这儿就是火头湾吧?”
我说:“是火头湾。”
王所长说:“就在这火头湾附近,去年也发生了一起抢劫伤人案。”
我问:“案子破了吗?”
王所长说:“没有。”
这时候,湖面上刮过来一股凉风,湖堤上槐树的叶子发出一阵飒飒的响声,似乎在偷偷地议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