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半,水乡长已经提前走进乡政府的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稀稀拉拉地坐了一些人,乡政府周边的几个村先到了,水乡长坐在主席位置上,拿出一包中华烟,一根根地向下甩,嘴里吹嘘着,让你们这些土包子,今天开开眼,尝尝国烟的味道。
东城村的书记李子明大声咋呼起来,水乡长提升正科级,消费水平猛蹿到正国级了。白山县的组织部真该枪毙,多提水乡长这样的官,还能出现经济危机?
水乡长黑着脸吼道,子明,你捏着鸡巴充六个,懂得么事!经济危机与组织部长有何干系,要枪毙也得枪毙银行行长,国家没钱用,他还不抓紧时间印票子!
大山背村书记吴学用说,水乡长,你真是太有才了,一句话就点到死穴,如今干部进步慢,还不是经济危机带来的恶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干部们有了钱,一手抓受贿一手抓行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两手持之以恒地抓下去,像我们水乡长这样的干部,早就升到联合国了。在座的一阵轰笑,吴学用继续说,不过,水乡长,话又说回来,这乡人大主任一职虽然不大,也算是一方诸侯,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大家之一,你一根烟的贿赂也太少了,你不把我们这些代表贿赂好,这主任的位置也不是板凳上钉钉。
水乡长坏笑着,说,学用,你等着,你等着我贿赂你媳妇一根屌!
吴学用一听,马上大叫起来:别别别,水乡长,你家要是受贿那玩意,行贿倒是有个好去处,旧时皇帝的后宫!你当人大主任的事,我们的拳头举不举没事,一夜欢笑三品官,老婆孩子全升迁。吴学用说完,咧着一张木鱼口,傻笑着。
打嘴仗水乡长不是吃亏的人,吴学用话完,他想都不想,马上一枪扫过去,学用,地球人都知道,你个狗日的机灵,蚊子飞过能辨公母。可惜生错了时代,要是生在则天吕后时期,那两个老女人的屁股早被你舔光了。
会场一阵大笑。
三点整,准时开会,水乡长自己主持自己讲,他说,当干部没啥难,水平不水平放一边,关键要当大,官大好办事。比如我,从前是副乡级,乡的三把手,现在是二把手,正在向正乡级靠拢,人还是那个人,水还是那个水,向着正乡级的道上迈一腿,威力就显现出来了。中午到白山水库要水,本来是我求他们,他们强留我吃饭,烟是国烟酒是国酒,水库管理处的那帮主任,全上,那风光,那档次,史无前例呀!他眼盯着台下的书记自我陶醉一会,接着说,再说你们这些家伙吧,我主持召开过多少次会,不是这个头痛卵子发烧,就是那个婆娘落月媳妇生儿,有几次你们大书记们到齐过?偶尔太阳从西边出来,有那么一次,也是到会议结束时才他妈的凑齐。你看看今天,他把桌上的那包中华烟拿起来,二十根烟,我抽两根,到会的书记一人一根,十八根烟没了,说明什么,说明全乡的十八位大书记都到齐了。都到齐了,好!升不升官是小事,都到齐了就好。现在这个会是关键时期的一次关键会议,全乡的旱情是关键,我个人的升迁也是关键,书记上党校学习,我算是个临时主持,一个电话大家都准时准点地到了,我明白你们是在支持我的工作,也是为我抬桩!我老水感谢你们!他站起来,向下面深深地鞠了一躬。会场的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十八双眼睛出奇地望着他。
水乡长从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汗,说,交秋已有好几天了,晚谷已经到了灌浆结子的关键时期,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怀胎不易,分娩更关键,我们乡今年插十万亩晚稻是我在全县农业大会上提出来的,这是我们乡近几年的最高种植记录,也是国家实行粮食直补政策的最大回报,落实种植计划大家都做了很多工作,这个我清楚。落实面积是第一步,保证收成是最终目标。保种保收,我在县政府签了责任书,你们书记也在全乡的农业会上立下了军令状。你们忘记没忘记?忘记了也不要紧,军令状我留着。
水乡长抓起桌上的大塑料水杯,一气喝了个底朝天,用毛巾擦了擦嘴唇和胸部,接着说,十万亩晚稻,一些老爹爹老婆婆一身泥一身汗地种出来了,太不容易了。这个不用我说,大家天天在田边转,比我更清楚,现在全乡的塘堰都干涸了,人畜饮水都遇到困难,老爹爹老婆婆含辛茹苦忙碌了几个月的一季收成,正在遭受老天的劫难!保种保收的目标就要落空,我上要失信组织,下要失信百姓。我想我不忍心,大家也不好受。
水乡长的脸上又淌满汗水,他拿毛巾擦了一把,严肃地说,我今天学了回关云长,单刀赴会,找到白山水库去了,要他们把最后能放出的五十万方水全放给我们。管理处的孔主任舍不得,说这五十万方水可维持两天的漂流,一天漂流三千人,现金就收入六十万,两天就是一百二十万啊!一百二十万,孔主任舍不得,摊在我们在座的各位,叫你们拿出来,怕要拿刀子杀我!你们认为那好烟好酒是好拿好喝的?要学诸葛亮舌战群儒!我老水是啥角色,酒照喝水照要,而且借助酒性放出狠话,这五十万方水要不是一滴不少地放到我们夫子河乡,而是用于漂流,我就亲自带领夫子河乡四万百姓上访去!孔主任骂我,说早知道水乡长变成铁乡长,万不该留你吃饭,这好烟好酒喂条狗,它也要向着主人讨好地叫几声,喂了水乡长,他态度越来越强硬,胆子还越来越大,敢带四万人上访!孔主任反戈一击,威胁我了,我不知道你水乡长到了啥时候,仕途的车错过一次又一次,这最后的一班车过意不去,准备顺便把你捎上,错过这个村就没下个店,机会难得。我也警告你,别说是四万人,你就是带四个人上访,你这最后一班车就挤不上去了!
会场里一阵哄笑。水乡长又用毛巾擦了擦汗,把毛巾甩在桌子上,说,大家不要笑,我在这里套用一个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挤上去可能,挤不上去也可能,我都认。反正这五十万方水,我是好话说了,狠气抖了,赌注也下了,孔主任答应今晚就放!你们现在就回去,把村组干部集中起来,一个不少,统统都到渠道上守着,渠道的放水顺序是先远后近,下游的水没放完,上游不准任何人私自开闸放水,这既是哥们义气,也是组织纪律,违者,斩立决!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出来,出了这个门就得按我的意见办。
村里的书记,虽然都是小官,但个个都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历练成精了,他们分得出轻重看得清脸色,旱情十万火急,马虎不得,水乡长话完,都一脸紧张地离开会场。
水乡长补充说,我六点钟在渠道上巡查,你们一个也不能少,不见人就见尸!不是我心狠,老百姓忙了一个季节,也没向我们提出过什么,现在轮到我们登场了,各位牺牲一个晚上总行吧?他站在台上抱拳向各位书记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