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8年第05期
栏目:海外遇难的中国人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发生在距东方最大的都市上海三万里之遥的非洲国家利比里亚。
利比里亚位于非洲西部的大西洋畔,气候宜人,四季如春,风景优美,与人们通常印象中的被认作非洲象征的“炎热、干旱”完全不同。得天独厚的环境,使该国成为全球最盛产橡胶的地区,世界橡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由这个仅有两千五百万人口的国家提供。长期以来,许多国家的有识之士都远涉重洋前往利比里亚,作经营橡胶的尝试。本文中的主人公之一刘心刚先生便是其中的一位。刘心刚今年四十八岁,原是上海一家大饭店的总经理助理,高高的个子,戴一副眼镜,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强干的气质,其中又夹杂着若干儒雅之气。他既是商人,又是文人,擅长美术、摄影。他所创作的油画,据中央美术学院的权威评论,已经达到专业画家的水平;而他的摄影作品,又经常受到专业摄影者的交口称赞。采访中,刘先生告诉我,八十年代后期,他在当饭店总经理助理时,曾多次为时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的江泽民和上海市长朱镕基拍过照片。一九九O年,刘心刚突然辞职,赴利比里亚开了一家经营橡胶生意的贸易公司,他是第一个以私人名义赴该国经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七八个年头下来,他已事业有成,经常驾着一辆美国七座道奇轿车在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的街头东奔西走。当然,刘心刚绝对没有想到,从一九九八年三月上旬开始,他竟会卷进一起长达半月之久的人命纠纷事件之中。
一九九八年三月六日,上午八时,刘心刚照例驾车来到他的公司上班。他踏进办公室,和以往不同的是,并未立刻着手工作,而是靠在沙发上呆呆地出神。他感到今天的状况和往日略有不同,头脑似乎有点昏沉,心神仿佛有点不宁。想了想,觉得可能和昨天夜里做的那个梦有关。平时从不做梦的刘心刚昨晚突然做了一个梦:他的朋友张森道突然出现在面前,泪流满面地说:“心刚,我遭难了,你说好来看我的,怎么还不来?我等不及啦!”刘心刚倏地一惊,醒来发现乃是一梦。看看时间,是凌晨两点十四分。当时,刘心刚倦意正浓,翻了个身又睡熟了。但是,不知怎么的,今天早晨起床后,头脑里老是想着这个梦,眼前不时浮现出张森道的那张脸。
张森道,四十六岁,原是上海一家研究所专门从事橡胶研究的工程师。一九九六年初,他接受在业务交往中结识的一位利比里亚橡胶商的邀请,辞职前往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该橡胶商开的公司工作。此举倒不纯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而是想亲自到盛产橡胶的利比里亚待上几年,作一番科研方面的研究,学习美国传人该国的先进技术,将来回国谋求事业上的大发展。张森道经一位和刘心刚熟识的朋友介绍,和回上海探亲的刘心刚结识,成为朋友。当初飞抵蒙罗维亚时,还是刘心刚驾车去接的站。刘心刚很赏识张森道,邀请张到他的公司来做,张森道考虑有违初衷,所以婉言谢绝了。但是,俩人同在异国为异客,心是相通的,经常来往,喝酒品茗,畅谈心曲。刘心刚由于业务关系,有机会飞往上海,每次总受张森道和其在上海的家属之托,给双方互捎物品。
前天,刘心刚得到消息,说张森道患病住院了。他大吃一惊,急忙赶往医院,见张森道若无其事地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里转悠,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问,张森道患的是疟疾,心头的石头算是完全落了地。非洲流行疟疾,异国人去那里,待的时间稍长都会患上此疾,但从无生命危险。刘心刚抵利比里亚的次年也因患疟疾住过一次医院,五天就出院了。所以,他安慰张森道宽心休养,必定无恙的。当时,张森道确实很宽心,笑言无妨,只是说住在医院里觉得无聊,想听听祖国的音乐,让刘心刚把不久前从上海带来的二十世纪中华歌坛名人百集珍藏版录音带中选几盒给他送去。刘心刚当时一口答应,说次日再去医院看他,带去盒带和其他一些物品。但是,昨天傍晚刘心刚刚要去医院时,却有客户来送货,验收、卸货、入库、接待忙个不停,只好把这事搁下。寻思张森道总会理解的,没料到晚上就做了这个梦。
刘心刚喝了一杯咖啡,觉得稍稍定下神来了,看看时间安排表,决定调整一下,今天上午即去医院看张森道。由于那个梦的关系,刘心刚想先往医院打个电话,免得张森道着急。就在他把手伸向电话机送话器时,电话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器声响。刘心刚冷不防一怔,伸手抓起了送话器:“您好!这里是富龙公司。”
电话耳机里传出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子嗓音,也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要贵公司刘总经理接电话。”
“我就是。请问您是哪位?”
“刘总经理,您好!我是博玛公司……”
博玛公司就是张森道所供职的那家公司,和富龙公司从无业务来往,此刻来电话,莫非和张森道有关?刘心刚一个激灵,随即定神听下去:“我们知道,您是张森道先生最好的朋友,所以,应当立刻把这个消息通知您。刘总经理,请您千万镇定!”
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刘心刚的心头,他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张森道先生死了!”
“啊?!他死了?几时死的?”
“具体时间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刚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估计是昨天晚上吧。”
刘心刚略一沉思,作出了决定:“我马上去医院!”
“谢谢!”
刘心刚当即驱车赶往医院。张森道所住的那家医院,叫圣玛丽医院,是一家教会医院,是蒙罗维亚市最大的医院,也是利比里亚国内医疗设施列入一流行列的医院。刘心刚赶到那里,原以为博玛公司肯定派员到场了,不料却不见影踪。接待他的是内科主任,这个据说拥有美国医学博士头衔的中年男子一见到刘心刚便鞠躬,嘴里连称“对不起”。
刘心刚说:“请先带我去看看遗体。”
内科主任叫上两个护士,引刘心刚去太平间。到了门口,护士进去推出一辆运尸车,上面有一具全身蒙着白布的尸体。揭开白布,死者果然是张森道,身上还是穿着前天刘心刚看望他时所穿的那套病员服,脸部神情似很平静,但右眼却只合拢一半,嘴唇间也留着一条缝,似乎想说什么却已来不及了。刘心刚心里一动,想起了昨晚那个梦,便问道:“他是几时断气的?”
内科主任回答:“今天凌晨两点二十九分。”
刘心刚一个愣怔:那个梦是两点十四分做的,人是两点二十九分死的。再看遗容“口眼不闭”的模样,张森道莫非是死于非命?他问道:“死亡原因是什么?”
“从临终症状判断,似是心力衰竭。”
“可是据我所知,死者生前并没有心脏病。”
“并非心脏病才会导致心力衰竭,其他情况也会引发心力衰竭。”内科主任接着喋喋不休地说起引发心力衰竭的疾病和原因,全是医学术语,又是英语,听得刘心刚如坠云里雾中。
这时,博玛公司的一位部门经理赶来了,征求刘心刚处理善后事宜的意见。刘心刚说:“死者在中国有家属,而我不过是他的朋友,在这类事上,朋友不能替代家属,必须征求死者家属的意见。这样吧,我立刻往上海打电话,听听他家属的意见,然后再说。”接着,刘心刚又让医院方面负责保存张森道遗体,博玛公司封存张森道的办公室和宿舍,等其家属作出处理决定后再说,那二位连连点头,一口答应。
刘心刚便驱车返回公司,给上海张森道家中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