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江走进古代文学教研室的时候,屋子里正好没人。他走到自己的写字台前坐下来,从提包里取出讲义,那样子带几分倦态。这样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听到隔壁的总支办公室里有声音,便起身走了过去。
总支书记宋凯歌正在向管教务的王干事交代事情,是关于校工会组织的全校歌咏比赛的事。宋凯歌说一定要集合起来练习几次,不然上了台肯定出洋相。王干事斟酌地说,下周的课余时间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光学术报告会就安排了三场,再要教师们集合练歌咏,恐怕大家心里不痛快。宋凯歌皱皱眉头,说怎么安排这么多的学术报告会,又不是看连场电影,能不能撤下一个?这次歌咏比赛是为了纪念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五十周年的,业务方面做点让步也是应该的。王干事面有难色,说这都是戴主任亲自安排的,说是为了活跃系里的学术气氛,这样临时撤换戴主任那里他不好交代,而且作报告的老师们也会有意见的。诸葛江这时在一边插言道,这样吧,王干事,本来我也打算找找戴主任,我的那场报告准备不充分,最好再拖一拖,这样仓促上阵效果很难保证。诸葛江这样一说,问题就等于解决了。宋凯歌对诸葛江说,正好也要告诉你,这次还是你担任指挥,都知道你是中文系的卡拉扬。诸葛江笑着说,卡拉扬可不敢当,不过只要你们敢让我上,我也自然不怕当众出丑了。
诸葛江又回到自己的写字台前拿起讲稿。他的课是三四节。不管是不是重复课,课前温习讲稿是诸葛江多年来的习惯。他自己常常叹气,站了十几年的讲台,每临上课还是免不了紧张。他想自己真是个劳碌命,半辈子过去了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对面教室里传来响亮的讲课声,诸葛江知道那是文论室的赵家彬,又在讲他的那个得意的“主体论”了。人跟人真的是不一样,也不见赵家彬怎样头悬梁锥刺股,可偏偏人家总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赵家彬是男中音,声音带磁性,讲起课来常常口若悬河,机智百出,弄的课堂上潮起潮落的。诸葛江听赵家彬讲课,心里常生感慨:这老兄真是财大气粗哟!他怎么不懂得节约,这样猛的火力就不怕弹尽粮绝么?诸葛江自己写讲稿的时候却是一再地提醒自己:小本经营哟,可不能大手大脚地挥霍。他细细算计,量人为出,平常的材料竟也操持得有声有色,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峰回路转,这有点像时下里流行的一种做法“深加工”。诸葛江常常想,像自己这种天资平常的人,靠的就是这样精打细算和精工细做,不然硬拼的话是拼不过人家的。
课间操过后,诸葛江走进教室。这堂课讲“建安风骨”。像往常一样,诸葛江挥洒得很好,思路清晰,深入浅出,板书也漂亮。诸葛江喜欢上讲台,而且大多都能营造出满意的效果。他属于头脑周到细致的那种类型,性格又使他善于控制,这样上起课来他便能有许多经验和办法,他的经验和办法对付那些基础性常识性的问题非常管用。诸葛江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适度地作着手势,看起来威严而得体。学生们聚精会神,时而翘首聆听,时而飞快地做笔记,场面煞是生动。讲到曹操的《观沧海》,诸葛江放声为学生们做范读: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学生们目光如炬,一齐射向讲台,显然颇受感染。诸葛江认为教师上课很多时候如同演员登台表演,台上台下交融互动,那效果既娱人也娱己。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诸葛江回肠荡气,一咏三叹。
朗诵完毕,教室里余音袅袅,仿佛全被这苍劲汹涌的诗篇荡涤一新。诸葛江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折服于曹操的雄才大略,又像是痛惜今人的猥琐和卑微。接着他小结般的对学生们说,风骨于文学是一种风格,于人则是品格和精神了,谁也没有想到几千年后华靡之风再起,因此风骨对于今天变得越来越紧迫了。诸葛江本来还要作些发挥,但却适时地刹住了,或许下面的话他自己也觉得没多少把握。诸葛江宣布下课,在学生们的注视中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