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据的王朝,本钱有限。宝卷虽被尊为皇帝,但有效统治区域,不过江南数省而已,怎经得起大兴土木,今日造殿,明日修苑,费用日繁。内帑外库,俱已空虚。于是敲骨吸髓,盘剥小民,千科百敛,无止无休。百姓膏血已尽,号泣盈路。自潘妃得宠后,本为市井地痞恶棍的妃父宝庆恃势作奸,吞没平民资产无数,有司不敢诘责,民怨切齿。宝卷在糠皮子般的穷人身上实在榨不出油来,便把黑手伸向脑满肠肥的官僚,减俸削薪,摊派征收。这一来,可捅了马蜂窝。俗话道:十个梅子九个酸,十个官儿九个贪。千里为官只为财。先帝在时,俸禄优厚,并且逢节必赏,过年必赐。百官安享富贵,自然歌功颂德,勤于王事。新皇登基后,重美色而薄臣下,非但逢年过节无分毫赏赐,反倒要群臣出血奉献,真是岂有此理。满朝文武怒发冲冠,尽怀异志。
平西将军崔慧景功劳高,资格老,桀骜不驯。茹、梅等弄臣常在宝卷面前说他的坏话,宝卷声言必杀之。崔慧景惧祸,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召集诸将说:“吾荷先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幼主昏狂,朝纲紊乱,诛戮大臣,不恤生民。欲与诸君另扶明主,共建大功,以安社稷,如何?”
众皆响应道:“愿以将军马首是瞻。”
崔慧景本是名将,一路上攻城破隘,很快便陈兵建康城下。台城告急,齐室慌乱,宝卷忙召豫州刺史萧懿勤王救驾。当时萧懿正在吃饭,接诏立即放下筷子,率精兵三千,从采石(安徽当涂县西北)渡长江登陆,抵达建康,平定叛乱。围城十二天的慧景父子兵败被杀。
宝卷见萧懿仅以三千兵马,破十万叛军,解台城之围,于是提拔萧懿为尚书令、都督征讨水陆诸军事。
萧懿出将入相,威望极高,九个弟弟悉居朝廷要职。茹、梅二奸畏忌他位高权重,独居朝右,不断向昏君进谗,朝臣俱为萧懿捏了一把汗。
宝卷明知茹、梅等幸臣缺乏才干,好用没有用。难得的是萧懿这个忠臣好用又有用,故不予理睬。两个奸佞着急了,不拔掉这个钉子,自己难有出头之日,遂使出最恶毒的一招,向皇上密报萧懿图谋篡位。宝卷虽昏,但在猜忌防范重臣方面特有灵气,马上下了收捕萧懿及其诸弟的命令。
公元五〇〇年十月三十一日,宝卷派茹法珍持鸩酒到尚书省,赐萧懿自尽。至死仍对皇室愚忠的萧懿服毒前说:“家弟(萧衍)在雍州,很替朝廷担忧。”
萧懿遇害后,其弟及子侄大都逃出建康,隐匿民间,仅一人被杀。
宝卷本以为经过对功臣宿将一系列的清洗和残杀,能巩固皇位,不料适得其反,削弱了统治基础。他万万没想到,御赐萧懿毒酒之日,便是自己的生命终结之时。他的愚蠢,为一个传奇人物的崛起创造了条件。他就是萧懿的三弟——雍州(治所在襄阳,今湖北襄樊市)刺史萧衍。
萧衍之母张尚录的祖先是西晋宰相、著名文学家张华。张氏怀孕时,忽见庭前菖蒲开花,光彩异常,便问左右侍从,俱说未曾看见。张氏道:“吾闻见菖蒲开花者当大富贵。”摘而吞食,遂生下萧衍。
萧衍诞生奇,体貌更奇。据《南史·梁本纪》中谓:“帝生而有异,日角龙颜,重岳虎顾,项有白光,身映日无影。有文在右手曰武。”就是说,萧衍身上带有多种特征:额骨中央隆起,形状如日,面部似龙,回顾如虎状。人站在太阳下,没有影子。右手天生一个“武”字。
萧衍天资英特,自幼博览群书,饱读经史,文武兼备,深得爱才尊贤的齐竟陵王萧子良敬重。萧子良开西邸广延宾客。许多贤达雅集门下,最富盛名的有萧衍、范云、王融、谢脁、沈约、陆倕、萧琮、任昉,时称“竟陵八友”。萧衍怀经济之策,负济世之才,出类拔萃,远胜其他七人。尚书令王俭性格沉稳,谨言慎行,极少褒奖人,但与萧衍一席畅谈后,深相器异,赞曰:“萧郎三十内当做侍中,过此则贵不可言。”并指着他对亲友说:“宰制天下,必在此人。”
萧衍的堂舅张弘策与衍年龄相当。一次,两人饮酒半酣,星月之下议论时局,萧衍曰:“汉北有失地气,浙东有急兵象。看来齐朝气数已尽,楚汉之地当有大英雄兴。”
张弘策问:“此英雄在朝庙乎?草泽乎?”
萧衍笑道:“汉光武帝刘秀说过,安知这个大英雄就不是我吗?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躺在床榻上,便能夺人社稷。这是何等的胸襟气度,又是何等的自信自负。
弘策马上听出了他的帝王之志,肃然而起,说:“今夜之言,乃是天意,请定君臣之分。”
从此,弘策死心塌地跟定了萧衍,出谋划策,竭尽辅佐之力。
萧衍为雍州刺史时,推荐弘策为襄阳县令。时“六贵”秉政,萧衍与弘策商议道:“一国三公,国犹不堪其扰,今六贵同朝,势必大乱。避祸图福,此地最好。”两人着手起事的准备工作,招贤纳士,训练骁勇,制造武器,多伐竹木沉于檀溪。
萧懿驰援京师时,萧衍派亲信赶到建康城下劝阻萧懿说:“平乱之后,你便立下使皇帝无法赏赐的大功。即使遇到明君贤主,亦难自保,何况是昏君呢!若诛杀盗贼,你率军入宫,行使伊尹、霍光辅弼幼主的大事,为万世难逢的良机。或班师回历阳,则威振中外。一旦放弃兵权,灾祸立见,追悔莫及。”
萧懿功高遭诛,竟不幸而被乃弟言中。凶信传到襄阳,萧衍悲忿交加,召诸将商议起兵,众皆踊跃从命。于是取出檀溪竹木组装成战船,并招兵买马,一场争夺皇位的大战即将打响。
永元三年(501)三月,萧衍在江陵迎立齐南康王萧宝融为帝(史称齐和帝),改年号为中兴,遥废宝卷为涪陵王。宝融封萧衍为尚书左仆射、加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
萧衍率大军东下,一路势如破竹,兵围建康。宝卷见军情危急,慌忙做守城准备。十月,义军与南齐十万大军决战于朱雀桥南,齐军土崩瓦解,义军长驱直至宣阳门。萧衍入屯清凉山,东府城、新亭、琅邪等城守将纷纷开城投降,台城失去屏蔽。宝卷命烧六门内诸营署,驱逼官民进入宫城,闭门自守。宫城被萧衍军队包围得似铁桶般严密。
兵临城下,危在旦夕。宝卷昏狂如故,白天睡觉,夜晚淫乐。茹法珍统兵出城,因士气低落,屡战屡败,不得已,叩见宝卷道:“陛下,此刻已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请发库银犒赏军队,以振士气,鼓舞斗志。”
不料平日挥金如土的昏君竟然暴跳如雷,吼道:“库银一两也不准动,贼兵攻城,玉石俱焚,并不光要朕的头,为什么单单要朕出钱?”
遇到这样不识大体、一毛不拔的蠢猪,茹法珍哭笑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陛下,建三殿尚剩数百根巨木,请发于将卒加固城防。”
宝卷冷哼道:“你别打木材的主意,等贼寇一退,朕还要留着造宫殿呢。还有,你去督催工匠,让他们干活再快一点,雕镂再精致一点!”
茹法珍口称遵旨,为了推卸自己的责任,诿过他人,遂又进谗道:“宫围不解,乃诸将不用命也!这帮庸臣真该杀几个才是。”
禁卫军将领闻言大怒,暗中联络合谋,于十二月某夜发动兵变,将正在含德殿笙歌作乐的宝卷砍为两断。百官早就憎恨宝卷,纷纷在降书上署名。用黄绸裹宝卷首级,由萧衍的旧友——司徒左长史沈约献给萧衍。
军士见暴君已除,皆呼万岁。可叹宝卷在位仅三年,却造下无边罪孽,被臣下刺死,终年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