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出了单位的大门，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太阳离西边的地平面还有一段距离，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洒到树冠上，有些绯红的感觉。
桃在大门口来回走着，留意地看着姚。姚看看自己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暗笑竟然还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
桃走过来。“叔，我给你算算命好吗？”桃说。
姚的眼神有些呆，面前的女孩子似乎在哪里见过。说不清，但她眉宇间似乎有一层雾，自己熟悉的雾，这雾的后面肯定有一段与自己有关的故事。
“你是姚，是这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桃说。
姚知道那层雾正在一点一点散去。他仔细看桃，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他希望了解一些背景资料。
桃不高，一米六二左右，略瘦，五官漂亮，眉眼间有些忧郁。姚看不得忧郁的女孩，就像一株开满花的桃树，先枯萎哪一朵都让人心疼。
桃不想设置太多的悬念，虽然这个老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让她明白畅的忧郁有着充足的理由，但是，她仍然希望这些早点结束。当然，桃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来了，就意味着开始了。
桃掏出手机，翻开盖，在姚面前晃了一下，说：“这个人在那里等你，她是我姑姑。”
姚愣住了，手机上是畅的照片。
畅，姚就是忘记自己是什么样子，都无法忘记她的令他陶醉的笑容。多年没见了，照片上的畅老了许多，但是眉眼间的秀美，特别是那笑容，那笑容里埋着的忧郁，却一点没变。四年大学，姚的眼前几乎每天都能出现她的笑。从大三开始，姚随时想看到畅的笑容时，写个纸条贴在她每天要经过四次的那棵老槐树的侧面，她就会准时无误地在学校那个著名的四季湖边等他。他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笑，抚摸着她的笑，欣赏着她的笑。当他沉浸在她的笑容里时，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在大学毕业的第一年就失去了这种权利，转而只能在梦里回忆她的笑。姚没有办法，在畅的父亲那里，他的缺点太多。姚在大学毕业后分到乡镇工作，姚是一个过于随和的没有理想的家伙，对政治没有任何热情，对生活没有任何想法。而令畅的母亲不能容忍的，是他还有一对在农村的多病的父母和两个穷困的姐姐。和这样一个家庭联姻，一个普通的家庭都不好忍受，何况畅的家庭并不普通。畅的父亲在一个叫防空办的单位做副主任，母亲则是审计局的总审计师。而且，畅分配的单位也很好——交通局。畅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她的坚忍和勇敢。姚无法相信这个柔弱得只能以微笑来应对这个世界的女孩子，会在一天晚上带着一个巨大的牛仔包来找他，让他放弃工作，她要随他远走他乡。姚不在乎工作，但他在乎畅，他无法让自己相信他可以给她幸福。虽然他认定无法和畅生活在一起会让他的一生惨淡无光，他还是把痛哭的畅送回了家，并闪电般地找了一个叫曼的女人结了婚，那时他和曼刚刚认识十二天。他不知道自己和曼的生活是否会幸福起来，在他心目中，只有和畅生活在一起才能称为幸福，而与畅生活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离开畅的缘由是耻后之勇，就像一双隐形的翅膀，伴着姚飞翔。姚一年之内在《中国人事导刊》发表了三篇论文，并频频在省报的学术专栏露面，引起邻市一位领导的关注，并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安排人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到那座城市工作，如果愿意，他的妻子也可以后继调去。姚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半个月后，他便从此告别了畅的城市，来到这座属于他的城市。
已经多少年没见面了？十三年！十三年前的那次见面，还是在市里的一次偶遇，畅来参加两市交通系统的一个研讨会，就碰到了。姚请畅喝茶，姚知道畅喜欢喝乌龙，那种萦在舌尖上的甜甜的去不掉的感觉，就像姚和畅亲吻的味道。畅仍然在笑，但姚能清晰地看出来，这笑只是一种习惯，再没有过去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的甜美。静静地坐了三个小时，畅不得不走了。姚没有向她要任何可以找到她的信息，畅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除了临别时的两行清泪和一把辛酸，她没有留给姚任何东西。
姚带着忧伤随在桃身后进了老院子茶馆，在那个房间里，他没有看到他渴望见到的女人。
桃掏出手机摁了一个号，然后把手机放到姚的耳朵上，说：“你听到她的声音，就像见到她本人一样。”
姚无可奈何，在畅的声音出现之前，他问桃叫什么。
桃说：“桃。”
姚猜想这个名字可能是畅起的，畅喜爱桃花，特别是漫山遍野的桃花，置身其中，好像与桃花的世界融在了一起，也变作了一朵桃花。畅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了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桃。
“桃吗？”是畅的声音，虽然已经有些沧桑在里面，在姚听来，仍然是那么甜美。
“是我。”姚说。
桃在旁边低声说：“别报名号，看我姑能不能听出你的声音。”
畅停顿了一下，才说：“我知道她去你那儿了，是我让她去找你的。我问了几个同学，才问到你的手机号。”
姚轻声说：“我还真以为你来了，这丫头够调皮的。”
畅叹了一口气，说：“她爸妈都在农村，她从小就跟我生活在一起，我太惯她了。我让她去找你，她不愿意去，想靠自己。面试的事你比我清楚，全靠自己行吗？我不想让你为难，你看着办吧！如果不违反原则，就帮她一下，要是违反，就算了。不过，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前年和去年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而且都以好成绩进入了面试，但最后都被淘汰了。她的面试发挥还是不错的，所以我有些怀疑淘汰的原因。这次她笔试的成绩是她报考的那个职位的第一名，我不想让她再错过，再错过，就灰心了，就没有机会了。她想做公务员，这是她第一个梦，总想让她做成。”
姚苦笑笑，说：“我知道，我会尽力。你不要为这个操心了。”
停了一下，姚问：“你最近过得如何？孩子也有十多岁了吧？”
畅嗯了一声，轻叹一声，说：“你们爷俩先聊吧！”
姚挂了手机，愣愣地坐着，心里一片迷茫。
“叔，这事你不用有心理负担，如果你不想帮我，或者不好帮我，我不会怪你的。”桃说。
姚醒过来，看了看表，说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