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燕鲍翅馆”从外表看比较朴素，但刚一走进大厅，就能感到富贵逼人，让一般人自卑，感觉来到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姚带着桃刚走进大门，六个穿着金色旗袍的女孩子一齐向他们鞠躬，向他们问好。然后便有一个女孩子带着他们来到二楼的“东海厅”。
杨迎上来，和他握了握手，说就等你自己了。
杨是姚的同事，资历比姚老，但年龄一样大。
杨看了看桃，笑笑，点点头。
桃的脸有些红，她不明白姚为何要带她来这里。姚没有解释，桃也不想问。
杨把身后的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人介绍给姚，说这是亮。亮穿着一身得体的浅色西服，手上戴着两个白金戒指。杨又把亮旁边的一个高大的男孩子介绍给姚，说这就是强，亮是强的叔叔。
姚知道，亮是强的准岳父。
亮热情地和姚握手，然后掏出一张名片。亮是市工商协会的副会长、华凌集团董事长。华凌集团在本市的名气就像万科集团在深圳的名气一样。
姚忍不住看了强一眼，想，这小子有这样的岳父，还考你妈什么公务员呵！
“你今天太客气了，在这个地方安排，会让大家不好意思的。”姚说。
亮哈哈一笑，说：“说大了，你们会骂我夸富，但是，我只说实话。这样一桌席，不过是一顿家常便饭，就像你们公务员买了一斤肉在家里炒了一盘肉丝一样。”
话虽然不中听，但姚知道人家说的是事实。你以为是很大的人情了，不过是人家的举手之劳，这便是很多公务员容易被砸倒的原因之一。
姚把桃拉过来，向杨和亮作了介绍，说：“这孩子是自家人，今天就借你们的东风了。”
亮一摆手，说：“全听老兄安排，自家孩子，好说。”
杨邀了三十人，全是一些比较重要的单位的科长。一般来说，公务员面试的评委大多从市直比较重要的单位的科长中选取，至于具体由哪些人担当，不到考试前的那天夜里没人知道。考生家长要做工作，只有尽可能多地把这些人请到一起吃饭。三十人，按常理应该安排两桌，亮也力主安排两桌。但杨知道一张二十人的桌子足够了，因为有些人会迟到，有些人会提前走，而且一部分迟到的人会来得很晚，一部分提前走的人会走得很早。
果然，到了近七点钟，才来了十六、七位，另外有几位打电话说赶个场，一会儿再过来。来了的也有几位向杨请假，说坐不大会儿，家里有事。
众人坐倒，第一道程序不是致祝酒辞，也不是喝酒，而是向大家介绍两个孩子。用杨的话说，这叫突出主题，主题突出之后，文章就可以随便做了。杨先把强喊到跟前，说：“这是我侄子，强。虽然不是亲侄子，但比亲侄子还亲。强也是亮先生的准女婿——一会儿再介绍亮呵，保准让大家眼前一亮。强今年报考的是市国税局，笔试成绩第三，前十五名进入面试，取三人。所以，在后天的面试中，如果各位有到场做评委的，一定请多关照。”
姚吃了一惊，他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姚站起来，把桃推到面前，说：“这是我外甥女呵！大家记住呵！我外甥女长得像我，特漂亮，容易记住，面试的时候请各位一定多多关照。”然后姚倒满一杯酒，示意强和桃，说赶紧敬酒，敬酒！
桃和强一起向大家敬了酒。然后杨隆重地向大家介绍了亮，称他为工商巨子、经济精英，是大家学习的楷模。亮站起来，举起一只足足倒了二两五粮液的玻璃杯，声音洪亮地说：“今天能把咱们市的各位政坛精英请来，我深感荣幸，能与大家结交，是我很久以来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的实现，我先喝一杯。”
一杯酒一饮而尽后，亮拍了拍强的肩，让他站起来，说：“今天还有一个主题，我说了大家不要笑我。我这人是惧内的，惧得厉害。这孩子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但是还没有订婚。为什么呢？因为我老婆下过命令，什么时候考上了公务员，什么时候才能订婚。考不上，各走各的路。各位有所不知，我虽然家产上千万，但我老婆不稀罕，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家里能出一个公务员，这大概是她年轻时一个未了的情结。所以，大家今天来，不是帮孩子，而是帮我老婆了结她的一个在心里窝了二十年的心愿。我也相信大家不会拒绝一个女人的心愿，而且，这个心愿与大家息息相关。我先谢谢大家，从心里感谢大家。”然后倒了一杯酒，又一饮而尽。
众人笑着陪着干了杯，说着一些奉承的话，心里却有些酸酸的。姚心里也有些酸酸的，想，这也许是一个动听而感人的故事，也许只是亮即席的假话，但无论是什么，它都能折射出公务员在社会上的地位，反映出在人家心里重要的程度。在别人眼里全是尊重，而到了我们自己这里，却不懂得尊重自己。
酒过三巡，便有人站起要离场。亮一挥手，说：“知道大家今天事多，有些领导不能坚持到底，我专门安排了一下，走之前都要尝尝这个店的特色。”然后向服务员摆了摆手，服务员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人一份鲍鱼被端了上来。大家便有些激动，看着精美的食器和那份只在菜肴图片上见过的鲍鱼，不好意思动手。
强不失时机地站起来，举起一杯酒，说：“各位叔叔，在大家吃鲍鱼之前，我先自饮一杯，再次表示对大家的感谢。”
强满饮了一杯，又说：“请各位叔叔记清，我报考的是市国税局，请各位叔叔方便的时候多关照。”
姚迅速给桃发了个手机信息，并示意她赶紧看。“千万别和任何人说你报考的是市国税局，包括今天和明天。你的强大的对手就坐在你的身边。”桃看了，向姚微笑了一下，也站起来，以茶代酒，向大家表示感谢。桃脸上笑得挺开，但姚从她偶尔一闪的眼神能看出来，桃有一丝忧伤是从心里慢慢爬到眼睛后面的。
这边刚走了几个，门外又进来几个，脸色红红的，在别的地方没少喝。大家正热闹着，有四个相熟的人带着四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进来，说好不容易打听到杨科长和姚主任在这里安排了一个大场，顺便就腿搓绳，把孩子带来大家看看。
姚就问他们是在哪里吃的，有哪些人在，然后就要带桃过去。杨让姚把强也带着，姚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亮站起来，说我送你们。
姚说：“酒后不能驾车。”
亮说：“我喝一斤照开车不误，再说了，交警队全是咱喂熟的，没人查咱。”
姚一时觉得自己也像是被他喂熟的，心里有些不舒服。看桃时，眼中透出一丝不屑，但转瞬即逝了。
姚带着两个孩子转了一圈，又见了两桌人。全是一样的热闹，大家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共同的酒桌边来了。
回到“东海”，姚见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带孩子的，没带孩子的，把个阔大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姚感到这个酒场安排得有些大了，可能会造成一些影响。但姚知道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办法控制了，一旦安排，就无法控制，想结束都结束不掉。姚的被酒精和热烈的气氛烘托起来的亢奋的心情渐渐冷却下来，便一人跑到走道里抽烟，一直到终场前才进去。
临别时，强把姚拉到一边，往他衣袋里塞了一张东西。姚知道那是购物卡，最少一千块钱。姚把卡塞回到强手里，强不依，姚摁住他的手，说如果你再客气，我就不认识你了，也没法帮你了。
强握了握他的手，说：“叔，如果面试通过了，我一定重谢你。”
姚笑笑，带桃走了。
经过街角一家音乐茶座时，姚听到了一首他熟悉的《不想错过》。唱歌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只不过唱得过于抒情，给人无病呻吟的感觉。
不想错过的人太多，姚想，但到最终，又有几个人能不错过？
姚帮桃安排了住处，让她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姚出门的时候，桃说：“叔，非得这样吗？”
“哪样？”姚问。
“像今天晚上这样。”桃的声音低下去。
姚看着桃，没有回答，想，这孩子纯得和当年的畅一样，但愿以后她能遇到一个优秀的男孩子，能让她的纯保持到尽可能的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