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确是个合适的丈夫。
两年前,在结束了那场婚姻后,我就从杭州到上海,到NOW杂志社做编辑。杂志社位于安定路怀素路口的一幢民国花园洋房,据说设计师就是当时有名的怀素。房子原名“烟房”,因造的砖,都是烟灰色,只是窗户都安了彩色玻璃,这多少冲淡点清冷、忧伤的氛围。有阳光的时候,呆在那宽大、阴翳、满是旧家具的大房子,看阳光在玻璃上映现出五彩,的确能生发奇思异想,时光也似乎倒退了20年。靠近我办公桌的窗外,有两株大芭蕉,如今正开着大朵的鲜艳的红芭蕉花,不过我更喜欢四五月问,一挂一挂的紫藤花从窗棂垂了下来。
我负责的栏目是“桃夭看电影”,寻一些影评人,写点经典电影或时令电影评论。这个工作我很喜欢,熟能生巧,并且我原也是喜欢看电影的。虽然在我看来,所有的电影评论都是虚妄,电影之作为娱乐商品,大众的口味,难以统一,看影评不如直接去看电影。再者,一部电影的拍摄,除了导演、编剧、演员、摄影等等的水准外,除了我们在批评中常常探讨的理念、技巧外,还有市场、资金、审查制度,评审委员的口味,政治意图,等等,这些,影评人又能了解多少呢?观众看到的只是端在影院里的一盘菜,于是,倒霉的导演,有可能会是种种缘故的牺牲品,满心委屈地被影评人骂个鸡毛狗血。
我认为我并不恨我的前夫谢没落。甚至现在读到他的诗句,都觉得他才华洋溢。以前接到他从阿拉善打来电话,说一个人在喇嘛圆寂地附近的酒吧,喝醉了,心里就会牵挂起来;有时候收到他从尼泊尔寄来的明信片,也很高兴。这些情绪现在都还那么真切。但我真的,只需要一个丈夫,而不是一丝水草,一朵浮云,尤其在深夜,睡在身边的人会突然神经质地从床上跃起,大声呼叫,如狼一般长啸,这实在让我恐惧。我得将自己的生活落实下来,落实在一个具体的事件、具体的人、具体的时间和具体的房子中。
明亮就是这样的人。在我第一次爬上他的斯巴鲁时候,我这样对自己说。他穿洁净的棉布白衬衫,衬衫下摆一丝不苟扎在米色裤子里。咖啡色皮鞋,壮实英俊,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握我的手,肉感厚实,微微潮润。他出于职业习惯打量着我,这让我多少局促、慌乱地低下头。他具备那种顺利男人所有的自信,从好学校毕业,说标准普通话,开进口车。他将车整理得很干净,就像他办公室里的公文架,分门别类地放置各种诉讼材料,当事人的资料,法律文书,办公桌一尘不染,笔、电话、水杯都各安其位。他富有教养地为我开了车门,再关上,车发动的同时,按了一下唱机的键钮,是许巍的《礼物》。这也是他有意的安排?他知道我喜欢这首歌?一种被安排、被左右的幸福感弥漫到全身,就像冬日晒暖烘烘的太阳。
“明亮的确是个合适的丈夫。”我几乎要将这句话打在电脑屏幕上。想到明亮圆圆的肚子、宽宽的明朗的脸,一丝笑意就浮现在嘴角上。
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我摇了摇头,似要将它甩掉,但它如鼻涕虫一般,如秋天的蝉声一般,死皮赖脸地黏附着。
许是没睡好,头还是痛。
办公室静得听得见一枚针掉在地上。
“老桃,昨天你没来开会,我们换主编了。”SIREN的对话框跳出来。她就坐在我斜对面办公桌,一大叠杂志、书高高垒起,将她挡住。在MSN上谈话,显然更为隐蔽,这几乎是编辑们的习惯和默契。当然谈话的内容也很容易被保存下来,某一天,可能作为证据被展示。
“谁?怎么又换了,一点风声都没。”
“谁知道。管他是谁,总之活得照干吧?说是将杂志承包给了一个文化公司。”
“杂志的方向会随主编变化吗?”
“再怎么变,也得我们去组稿吧?新人总不会来个底朝天吧?对了,听说你又要结婚了?是和那个大律师吧?”SIREN今天看来比较闲。
“谁告诉你的?消息可真快,我自己还拿不准呢!”我心里升起一丝对明亮的愧疚。
“结吧结吧。不就多张证书?任何一个男人,处习惯了,都能胜任丈夫职位滴。还不是都一样。”
“你那个可是钻石王老五,你不抓紧,后面一个排排着呢。下班一起吃饭如何?”SIREN追上一句。
“不啦。改天我请你吃小龙虾。晚上我要上课。”
“上课?你还真要去考戏剧学院研究生啊?不嫌自己老吗?该不是什么人拌住了,怎么你一周去几次呢?”SIREN给了我一个撇嘴鬼脸。
“别瞎说。我补习英语哈。”我回给她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