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看病人是项体力活。经历了大手术的父亲,每天要吊十几瓶药水,日夜不停。往往第二天的药开出来了,头一天的还没打完。那么对父亲的照看就需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白天还好说,夜晚就难熬了,病房都一片沉寂,鼾声轻匀,可是他们这里却得打起精神,时不时去盯一下输液瓶。
北华、南音、张辉还有母亲本来说好四人轮流守夜班的。但是南音对谁都不放心。母亲守吧,偌大年纪,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好,多年的心脏病,一只眼睛几近失明,怎么照看得了?北华跟张辉守吧,两大男人,哪能像女人那样过细呢,倘若打个瞌睡,错过换药时间,输液管倒抽父亲一管血来,那还了得。于是,南音买了一张行军床,支在走廊外面,眯一下,就起来看一下。连母亲都烦了,说,音子,你怎么这么多心呢,本来是你的爸爸,可他还是我的老头呢,我还能把他外待了?你好好睡你的觉。北华说,我是后爹养的,干脆你一个人照看得了,我们都回家去。张辉说,你现在得趁着我们在这,抓紧时间睡觉,养精蓄锐,到时候我们一走,你想轻轻松松睡一觉都不成。
当时南音不以为然,仗着年轻和一腔热血就这么透支着体力。一个星期后,北华跟张辉假期结束,一东一西各奔岗位。病房里就剩下南音和母亲照顾父亲。
为了父亲的身体尽早恢复,医生叮嘱南音要保证营养的跟进。为此,南音每天都要从租住的小屋往返医院好几趟,为父亲变换着花样煲汤煮粥、炒菜做饭,一日三餐,顿顿不空。每天忙得连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本来租住的地方到医院有直达的公交车,刚好父亲住院时,医院门前的马路遭遇大修,车在距医院大约两千多米就拐弯了。这样南音每次都得多走近两站路。
来回奔波加日夜看护,南音的身体渐渐吃不消了。公交车上、病床前,甚至洗衣服上厕所时,困倦都犹如潮水般汹涌来袭,坐车坐过站、煮粥煮成锅巴、煲汤漫锅将炉火扑熄那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洗衣服打盹,头一歪,一盆污水从腰身淋到裤脚。每次南音送饭到医院时,父亲都心疼地说,不要搞这多样数,我吃不了,看你眼睛里全是血丝。母亲就让南音到父亲脚头去趴一觉。母亲说,劳累狠了,会得病的。为了不吵醒她,父亲躺在床上尽量不动,有几次腿麻了,父亲都是咬牙忍着,南音知道后,就再也不敢在父亲床边睡觉了。
尽管有伤口、有疼痛、有无尽的忧愁,但因为南音,病房里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她总是想法设法寻找一切开心的道具来驱散头上的阴霾。比方母亲账本上的错别字,就令南音跟父亲笑了好几天。母亲文化不高,只读了一年书,后来村子里扫盲,给母亲发的一张考卷里最后一题是用恍然大悟造句,那时北华读小学四年级,南音才读学前班,两兄妹蹲在母亲的旁边,抓耳挠腮替母亲思考。北华说,每次遇到不会写的作业,只要爸爸一讲,我就恍然大悟了!南音说,妈妈,我们家的牛前几天恍然大悟地死了。南音的童趣令母亲和哥哥肚子都笑疼了。
这次,南音发现母亲的账本上写着:西饭零点五元,抄米粉两元,童子骨五元,牙高两元。南音说给父亲听,说,爸爸,你每天吃的饭是妈妈从西边端来的,米粉是抄来的,骨头是婴儿的,您现在牙齿也长高了。说着递给父亲看,父亲哈哈大笑。母亲也不计较,看着父女俩这么开心,母亲很乐意做这样的笑料。母亲说,记个账嘛,只要看得懂就行,你家婆那个时候还用土疙瘩记账呢,旁人更看不懂。更绝的是,母亲还写了个父子,五元。南音拿给母亲看,说,什么叫父子?母亲理直气壮地回答,就是洗脸的。顿时南音喷饭,床上的父亲也笑得直咳嗽。邻床的病人跟家属也跟着乐呵。
在母女二人精心的照顾下,插在父亲身上的引流管在一根根地减少。半个月后,父亲就基本能下床上厕所了。期间不少亲戚和父亲学校的同事来看望。当询问起手术过程时,父亲便很慷慨地撩起衣服,将那道弯展绵延如蜈蚣一样的刀口展示出来。父亲说,动手术时不疼,我醒后一看墙上的钟指着八,我说,怎么还没动手术啊?护士说,早就动完了,都一夜了。南音父亲的做法像是在博取众人的同情,但又好像是在表现自己的英勇与坚强。南音忽然觉得父亲很矫情,他的一举一动都出卖了他内心的脆弱。
有那么一刻,南音觉得父亲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父亲的无助与柔软不断激发南音身上的母性,令南音生出一种天阔地空、舍我其谁的使命感。
不顾一切要救活父亲是南音心无杂念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