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副局长周美英浑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没动,只把眼皮一抬,瞥了坐在对面的赵燕一眼。越燕立刻明白了周美英那一眼里丰富的内容。于桂凤和周美英是同一张纸上公布的副局长。组织部的任命并没有明确于桂凤是第一副局长,排列的次序是于前周后,极有可能只是按照姓氏笔划为序的惯例。可是于桂风有意无意地总把自己摆在周美英之上,就令周美英难以容忍了。李欣固然可以叫你主持工作,可是你没有资格主动地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
在于桂凤整个讲话的时间里,周美英一动没动,连眼皮也不抬了,于桂凤讲话的声音大得没有必要,又不是一个很大的局,害怕有人听不见。她还说一些很吓人的话,像在家里朝着没能耐当不上官的男人似的,叫人摸不着头脑,弄不清楚是不是有什么人做错了什么事。她还胡乱做一些很厉害的手势,把一只没有水的杯子一下一下往桌子上直磕。于桂风讲完话以后脸白了老大一会儿,李欣不等她的脸色变得正常了就问周局长有什么事,周美英故意用很小的声音说话,不像于桂凤那样用力,叫于桂凤明白在这个屋子里说话根本用不着大声。周美英又轻又慢地说:
“就是得抓紧把专题片拍出来。”
李欣立刻说:“那是你管的,你抓紧办好了。”
周美英仍然不急不高地说:“也不是我自己的事情,得大家一起配合。”
李欣说:“用着谁叫谁,分工不分家。”
周美英说:“光咱自己家的人倒好说,还得请人。”
李欣说:“该请哪儿的人请就是了。真是的,一个专题片搓揉大半年了。”
周美英的声音这才大了一些:“我也不愿这么搓揉呀,我也想……”
李欣打断她的话,说:“行了行了,你看着办吧。”
周美英又朝着赵燕瞥一眼,没有再说话。
下班的时间一到,司机小张拉着李欣先走了。换了新轿车以后,李欣上班下班就不骑自行车了,她让小张把她送到家里以后,就把车停在她住的楼房院里,叫小张骑着自行车回家,第二天早晨小张再骑着自行车到她的楼外头,开着车拉她上班。李欣说她住的居民区里安全,把车放在那里放心。其实她是怕小张私自用车,要断了小张的自由。等到屋子里剩下赵燕的时候周美英说:
“今天的事你看见了吧。”
赵燕不说看见不看见,只是理解地笑笑。
周美英说:“你说这工作还有法干哪?光说该请哪儿的人就请,我骑着自行车去载呀?自己挎着一个车,一步不走。”
赵燕摇摇头,像制止周美英说下去,又像不满意李欣的做法,还像无可奈何,等到出门时才叹了一口气,说:“凑乎着吧。”好像劝解夫妻不和的一方似的。
李欣去省城医院请专家,让她自己的男人老尤陪着。坐进车里以后她问小张加足油啦,小张只回答了一个“嗯”,就把车开动了。李欣让她的男人坐后面,她自己坐前头。县里的局长们无论坐吉普车还是轿车,都愿坐前头,他们不像大官,大官坐车怕人看见,小官坐车怕人看不见。
周美英不用看也知道李欣坐在轿车里的样子,路很平坦李欣还是擎起一只胳膊抓住一半吊环似的把手,随时准备发生情况似的,其实真的发生了情况抓着把手也是白搭。骑着车子上班的时候周美英差点被一个骑摩托的撞着,她狠狠地骂了声“找死呀!”也不解气,到了办公室里还气呼呼地喘息。这时候电视台的电话来了,说今天就来帮着拍专题片。电视台到底不是本局的人,他们的自由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你觉得条件具备了要请他们来的时候,他们老是说没有时间;你觉得失去了最必要的条件不希望他们来的时候,他们又想来了;你要是以自己的条件不足为理由拒绝了他们,再要请可就困难了。放下电话周美英说:
“怎么办?要车没车,要马没马。”
于桂凤知道周美英是朝着她说话,可是她也不吱声,翻弄着一摞文件假装寻找上级的指示精神。
周美英把同样的话换个顺序又说一遍:“要车没车要马没马,怎么办?”
于桂凤把头从文件里抬起来,说:“不行借个。”
周美英说:“上哪儿借?”
于桂凤说:“我就不信,干了这么多年工作,一个朋友没有交下呀?”
周美英说:“你说得真怪。要是办自己的事,上哪儿我也能借出个车来,下去拍片,哪家愿借?”
于桂凤把所有的文件堆成一堆,说:“实在没地方借就拉倒,告诉电视台以后再拍。”
周美英说:“电视台也不是咱的人,想用了拉过来,不想用了推过去。”
于桂凤说:“你看着办吧,你分管的。”说完,就去开会了。自从李欣宣布于代她主持工作以后,于桂凤就开始替李欣开会,拿着一个笔记本,不记什么也在手边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