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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还没有等到鼓眼崽起新屋,就有人给鼓眼崽做媒来了,姑娘只有十八岁,也是土改时才分得了田地的穷人。她不嫌弃鼓眼崽没有房子,她也不嫌弃鼓眼崽家里穷,她说我们过去受穷的根本原因是自家无田无地。如今有了饭碗丘,房子就会有了,吃自米饭的日子也会有。鼓眼崽心里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这姑娘不简单,看问题看到了根本,日后娶了她肯定会有好日子过。果然,姑娘勤快得很,进屋的第二天就下田做活儿去了。鼓眼崽得了这么个好帮手,农活儿做得更加精细了,人家稻田三犁三耙插秧,鼓眼崽说三犁三耙还没有盘活,他将饭碗丘做了四犁四耙,过后用脚板探泥脚底子,底子上还有筷子粗的泥梗梗,他就再做一道犁耙。饭碗丘的泥巴被他盘成了豆腐脑。而且,肥料也下得足。饭碗丘就在家门口,猪粪牛粪都往田里挑,还要打上厚厚的一层青,田里的水都变成了酱色,踩一脚,三尺之外都会鼓泡泡儿,捧一捧泥巴闻一闻,一股的泥香味儿。只是,那时没有好品种,只有麻谷和白谷,又都是高杆,亩产四五百斤。想再多打点谷子也不行,肥料施多了稻禾就倒伏了。人们说鼓眼崽你的饭碗丘再肥不得了,再施肥只怕连稻草都没收的了。鼓眼崽不听他们劝,他有他的办法,一行一行给稻禾牵绳子,使得过路的人都说鼓眼崽侍候他的饭崽丘比侍候他的娘老子还尽心,他一本正经说:“过去自己没有田没有地,半辈子给地主白忙活,如今自己有田有地了,还不好好侍候呀。”

第一年,饭碗丘收了十二担谷子,鼓眼崽和婆娘划算,决定冬天在饭碗丘再种一季荞麦,收几担荞麦,就有粮食请木匠修屋了。这时婆娘已经驮肚了,修了新屋,婆娘就在新屋里生孩子。果然,一个冬天鼓眼崽就将茅棚换成了木屋,木屋修得不大,也不气派,但对于做了半辈子长工的鼓眼崽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婆娘肚里的儿子不是生下来的,而是被鼓眼崽一个巴掌打下来的。鼓眼崽打婆娘的原因实在是太简单了,按李家坪的人说法只有屁大点点事。那天早晨,他婆娘提个篮子到下面山溪里洗衣服回来,正好李家坪村一户人家放早牛从饭碗丘经过,那水牯牛在饭碗丘旁边屙了一摊屎,鼓眼崽的婆娘回来时没有将那一摊牛屎刨进自家饭碗丘去,回到家手中的篮子还没放下,鼓眼崽一个巴掌就把她搧倒在门前的禾场上了,口里骂:“你个不发家的臭婆娘,你知道饭碗丘是哪个的么?那是我鼓眼崽和他婆娘的。那是我鼓眼崽和她婆娘儿子的。那是我们家的命根子。你不把它放在心上,那么一摊牛屎也不往田里刨一刨。你还想吃白米饭呀,米糠都没有你吃的。”婆娘也不哭,爬起身,拿了把锄头就去刨公路旁边那摊牛屎,只是,牛屎刨进田里,她自己却回不来了,下身流血,躺在地上喊天喊地哭。鼓眼崽将她弄回家,她就生了,拳头大个人儿,胯下有个小鸡鸡,只是不足日月,生出来就没气了。婆娘哭得死去活来,鼓眼崽却不哭,说儿子没有了,还可以再落种,婆娘这块田地滋润得很,落了种就有收获。如果不把饭碗丘放在心上,日后就不会有好日子过,生了崽也会饿死。婆娘心里有气,男人把饭碗丘看得比婆娘还重,比儿子还重,但她还是理解男人,就将饭碗丘上了心,和男人一块勤扒苦做,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把饭碗丘弄成了漆碗碗,金碗碗。天旱时别人的水田干开了坼,禾苗旱得点得燃火,饭碗丘的稻禾却是青枝绿叶,六月稻子抽穗,七月底饭碗丘一片金黄,十担谷子的面积能收十二担谷子。土改后的第四年,国家实行统购统销,李家坪许多人家没有饭吃,鼓眼崽一日三餐都是吃的白米饭。那年鼓眼崽一巴掌将婆娘肚子里的儿子搧掉之后,第二年婆娘又驮肚了。下半年就给他生了个白胖胖的儿子,鼓眼崽抱着刚刚睁开眼睛的儿子来到禾场前,指着饭碗丘说:“儿子,你有福气哩,不像你爷爷,不像你奶奶,一辈子做苦活,却是给人家做,自己一年四季荞麦糊糊,包谷糊糊填肚子。你爹前半辈子也一样,小时候只有鼓起眼睛看人家吃白米饭的份儿,五岁开始放牛,十二岁开始掮犁扛耙下田做阳春,抛汗脱皮,骨头都累散了架,收下的粮食却是地主的。儿子,我们家如今有了饭碗丘,我可以说句牛皮话,我们这辈子餐餐吃白米饭的日子就来了。前辈子人说,一辈子不图吃鱼吃肉,白米饭能吃到头,就是大富大贵之人。儿子,你是大富大贵之人呀。”

儿子的命的确好,用个箩筐盛着,摆在家门口,母亲在家门口做活儿,儿子饿了,还没哭出声,她就跳上田塍,给儿子喂奶吃,儿子八个月的时候断了奶,鼓眼崽让婆娘给儿子煮白米粥吃,儿子一餐要吃一大碗。鼓眼崽看着捧着饭碗吃白米粥的儿子,说:“儿子,你有白米粥吃,不是父亲给你的,不是母亲给你的,是饭碗丘给你的。饭碗丘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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