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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瓦窑堡人谢崇武,是一个向往自由和平等的青年。1934年,他在西安师范学院毕业后,听从米脂杨家沟的马国民马老先生的召唤,前去米脂县城当教书先生。当时瓦窑堡穷乡僻壤,虽说比到处都是一人多高野草的保安县城热闹一些,但是并不重视教育。所以师范生谢崇武不可能回瓦窑堡,那里读书娃太少了,也没有官办和私立的学校。而当时米脂是思想极为开放的地方,官办和私立学校比比皆是,不仅男娃读书,女娃也读书,这在陕北地区是不多见的。清代时米脂就出过许多举人和秀才,民国时又有许多米脂子弟远到美国、德国和日本去读书,良好的读书风气一直在米脂传承下来。陕北籍的读“师范”的学生,只要是回到陕北,必去米脂教书。

最初,谢崇武是想留在西安的。当时,杨虎城十七路军的一个少校副官向自己的上司隆重举荐谢崇武,说这位年轻人文武双全,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报国精神。那位上司是一名旅长,也是陕北人,见了谢崇武之后,觉得副官没有说大话,对谢崇武非常满意,准备等他毕业后,让他到军官团当教官,并且暗示他,将来会大有前途的。当时谢崇武也作好了从军的准备。

谢崇武为什么叫“崇武”,就是因为从小向往武艺高强的大英雄,小时候也练过一阵子风靡陕北大地的“红拳”。只是后来父亲突然转变想法,在他13岁那年,希望他弃武读书,认为读书才是年轻人的正经之路。为此父亲几乎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供他上学读书,希望他将来成为谢家的希望,上坟时好跟祖宗汇报成果,否则怎么面对列祖列宗?所以,谢崇武才掩藏起来自己的武侠梦想,遵从父意,读了“师范”。尽管从军大道在他眼前展开,而且还能看见灿烂的前景,可他还是没有从军,毕业后回到陕北,前去米脂教书。究其原因,不仅因为马国民老先生曾经资助过他读书的费用,他有一种想要报恩的想法。最主要的是,他心里总是惦记着马老先生的小女儿马梅。

其实,谢崇武在西安只见过马梅一面,但就是那么一面,就把他的魂魄拽走了。马国民老先生在西安有自己的生意,规模不小,而且涉及的领域也很多,有粮食、丝绸、瓷器,还有运输行业。马国民常去西安,有时会和乡党见面,畅谈天下形势。两年前,在一次乡党聚会上,偶然见到了青年学生谢崇武,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说话很少、却是目光炯炯的青年。当得知谢崇武的父亲刚去世、上学费用紧张时,毫不犹豫地当即决定赞助他上学,并且允诺直到他毕业。后来,马老先生带着女儿去西安,谢崇武得知后,赶过来看望,就这样与马梅见了第一面。当然谁也不知道谢崇武前去米脂教书,除了报答马老先生知遇之恩,还有就是时刻想要见到马梅。

谢崇武在米脂教书后,与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的马梅,见面机会自然就会很多了。马梅比谢崇武小两岁,高挑个子,眉眼俊俏,思想大胆。比如有一次和谢崇武说话,她认为貂蝉是米脂姑娘的耻辱。这第一句话就把谢崇武给惊住了,要知道米脂姑娘那可是以貂蝉为荣耀的,怎么到了马梅这里,竟然变成了耻辱?马梅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貂蝉为了男人,牺牲了自己的理想,没有自己的主见,最后成为男人掌上物品,当作礼物被转送,一个没有自己思想的女子,怎么能是真正的优秀女子呢?难道女人容貌漂亮,就算得上是优秀吗?也就是从那次谈话以后,谢崇武对马梅刮目相看了。

马梅出身大家。可不要小看了米脂的杨家沟,杨家沟也叫扶风寨,是陕北闻名遐迩的地方,有钱人很多。马姓在杨家沟是一个大姓,马氏家族从明末清初开始经营,到民国初年已经是拥有数十户地主的庞大的马氏地主集团。多少年之后——也就是1942年,张闻天率领调查团到过杨家沟,搞过关于封建经济的调查研究,当时把建有姜氏庄园的开明的大地主马维新的所有账本借来,通过十几天对马家50年的账本进行分析研究,写出了《米脂县杨家沟调查》,揭示了地主剥削农民的秘密,成为国内外研究封建地主经济的珍贵文献,这部书后来被称为“东方《资本论》”。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出身大家、而且容貌漂亮的马梅,自然少不了提亲的。有一阶段,给马梅提亲的媒婆都跑断了腿,可是马梅全都不同意,就连一贯尊重女儿意见的马国民都看不下去了,问女儿到底要找啥样的人。马梅说话干脆利落,她说现在不想找,即使要找的话,她也要找一个真正的男人。马国民问女儿,啥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马梅说,以后肯定会告诉您。非常开明的马国民也就依了女儿,但是从此冷眼旁观,暗中注意与女儿走近的所有男人。马国民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判断:越是聪明伶俐的有主见的女娃,越是容易在情感道路上犯错误,必须要为女儿把关。

谢崇武平静地教学,偶尔回一趟瓦窑堡看一看娘。当然每次回来,必定上山,在爹的坟上给爹烧香磕头。娘和弟弟住在一起,所以谢崇武比较踏实,每次回去,他都尽可能多留下点钱,让娘的日子过得顺心一些。瓦窑堡还是比较安静的,没有地主欺压农民的现象,农民的日子过得相对平稳。因为自从1924年谢子长在瓦窑堡开始“闹红”以后,这里一直是共产党的红色天下。1931年瓦窑堡就有了苏维埃政府,是陕北第一个成立红色政权的地方。老百姓有苏维埃政府撑腰,没人敢欺负。尽管瓦窑堡所在的安定县当时还并没有完全彻底地“安定”,有时周边的地主武装和土匪偶然来袭,滋扰生事,但都被苏维埃政府的自卫队打了回去。安定县被红色政权全部控制,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谢崇武每次回去,娘都要询问儿子的婚事,并且含蓄问他,啥时能回瓦窑堡来,永远守在娘的身边。谢崇武说家里花了那么多钱,让他读书,他应该有所作为,他不能让娘失望。其实,在关于这个大儿子出路的问题上,爹娘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爹是想让他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去西安、去南京,总而言之,不要再回瓦窑堡这个山沟沟,走得越远越好,将来能有大出息,能够光宗耀祖。可是娘呢,却是像天下所有的娘一样,希望儿子永远守在自己的身边。

当然,谢崇武不可能永远呆在米脂,他的理想是,与马梅一起去西安找出路,也不排除去南京和北平。他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尤其是在与马梅相处的半年,让他又有了新的想法,那就是既不想依靠共产党,也不想投靠国民党,任何党派都不想参加,只想作自己的事业——但这个事业到底是啥样子,他又不是特别清晰,还处在迷茫之中。但有一个条件是清晰的,那就是不管去哪里,一定要和马梅一起走。

转眼到了1935年的3月,刚从瓦窑堡过完年回来的谢崇武,忽然发现马国民的家里来了一位驴贩子,而且从马国民和这个驴贩子对话中听出来,这个驴贩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马家,似乎来过多次。显然是他回瓦窑堡的这段时间,这个驴贩子来马家的。本来这件事不足以引起谢崇武的重视,一个驴贩子和一个教书先生,远着哩,毫不搭界。但,谢崇武却是格外重视,因为马梅对这个驴贩子似乎很有好感,这让谢崇武坐不住了。

驴贩子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叫谢尚文。听他自己说,他也是瓦窑堡人,年龄恰巧和谢崇武一样,也是23岁,但谢崇武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如此一来,谢崇武就对这个谢尚文,在心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谢尚文长得仪表堂堂,宽背、瘦腰、健壮,尽管比谢崇武稍矮一点,但却显得比谢崇武身材匀称。谢尚文坐在马家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着纸烟,给马梅大讲他贩卖驴子的惊险故事。还说他会给驴子看病,只要从远处看一眼驴,不要近前掰着嘴巴看牙齿,也不用看蹄子,就能知道驴的年龄、身体有没有病,能够断定将来是不是一头优秀的好驴子。马梅站在廊柱下,偏着头,一百个不信。谢尚文说那你就随便牵一头驴来吧。马梅当即让长工牵来一头小灰驴。谢尚文依旧坐在石凳上,大约有二十多步远,指着那头驴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讲得那个长工连连称是。

谢崇武见状,赶紧走过来,亲热地站在马梅的身旁,说马老先生让她回屋,不要跟外人随便闲扯。谢尚文当然听见了,也不说话,继续油头滑脑地抽他的纸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庭院里空气瞬时紧张起来。长工见状,赶紧牵着小灰驴,低着头溜走了。

马梅指着谢尚文,对谢崇武说,他也是瓦窑堡人,也姓谢,多么有意思,你是崇武,他是尚文,就像兄弟俩一样。

谢崇武看也不看谢尚文,还是让马梅回屋,并且下意识地挽住了马梅的胳膊。马梅轻轻闪躲了一下,和谢尚文打了一声招呼,很不情愿地走了。

谢崇武悄声对马梅说,这个驴贩子不像好人,躲远点。马梅问,哪里看出来?谢崇武说,哪有驴贩子抽纸烟的?马梅说,谢尚文来过两次,送来的驴子个个好。谢崇武说,驴好,不一定人好。马梅停住脚步,疑惑地问,难道抽纸烟就是坏人?谢崇武拧紧眉毛,严肃地说,这个人说他是瓦窑堡的,我可是从来不知道有这人,现在兵荒马乱,还是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马梅说,看来你是有经验的。谢崇武说,你跟我在一起,我就要保护你,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马梅说,是吗?谢崇武说,当然。

谢崇武第二次见到谢尚文,是在一个月之后。当时他准备回瓦窑堡,走之前,与马国民老先生打个招呼。他在米脂城里教书已经大半年了,马老先生对他的生活格外照顾,经常派人给他送一些生活用品,还对县上教育厅的官员不断举荐,听说教育厅要重用他,准备让他当他供职的那所小学校的副校长。为此,谢崇武非常感激老先生,甚至在心里已经把老先生当作了自己的父亲。谢崇武想,有老先生撑腰,他和马梅的爱情道路一定是前途平展的,马梅就是个性再强,也要尊重她父亲的意见。

回家之前,谢崇武是一定要告诉一声老先生的,同时也能更好地嘱咐马梅。在学校他已经嘱咐过了,但是在马家嘱咐,那更有另一番意义。

本来谢崇武舍不得离开马梅,就是离开一天,他都会心神不定。可是他必须要回去。几天前,娘托人给他带过话儿来,说是安定县城全都解放了,县上成立了自卫大队,他弟弟耀文扛枪当了兵。娘催他快点回去,劝说他弟弟,还是不要当兵为好,不管是共产党的红兵,还是政府的官兵,都不如在家种地为好。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谢崇武对娘的话那是每句必听。所以他要马上回去,他已经出来了,弟弟就应该留在家里。两个儿子,只能有一个大鹏鸟;都有鸿鹄之志,谁来照顾娘呀?

就在谢崇武快要到马家时,离大门约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人在背后喊他,回头一看,原来竟是谢尚文!

精神抖擞的谢尚文穿着一身青布裤褂,敞着怀,右手牵着一条同样精神抖擞的黑驴。谢崇武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正要进去,谢尚文却喊了他名字,让他等一等,说是有话跟他讲。谢崇武本来不想搭理谢尚文的,但转念一想,眼下正好是个机会,让他离马家远一点,其实也就是离马梅远一点。他实在忍受不了任何一个男人和马梅在一起说话——他心疼,心揪得慌,就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

谢崇武凛然地站在谢尚文的眼前,不屑地看着,问他有何事。谢尚文说,我们是老乡,为啥就像见了仇人一样?谢崇武说,你要是没有事情,我就进去了。谢尚文说,马梅可不是你的私有财产,再讲,人家也没有答应你啥。谢崇武心里就像有一股火在燃烧,烧得他恨不得扑上前去,把谢尚文一拳打死!他是练过“红拳”的,有这样的把握,也有这样的能力。但他还是在心里告诫自己,怎么能跟一个驴贩子吵嘴呢,更不要说动手打架了。

谢崇武冷笑一声,对谢尚文说,请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到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马家大院。谢尚文在他后面哈哈大笑起来。谢崇武已经气愤得握紧了拳头,但他还是告诫自己,怎么能跟这种人打架呢,要是让马梅看见了,该怎样看自己?不能因为这个泼皮无赖,在马梅的面前丢了身份。

马老先生听谢崇武说,这次请假回家是为了看得病的娘,很是理解,让他快点回家看一看,完事马上回来,越快越好。谢崇武没有跟马老先生讲,他这次回家是处理弟弟扛枪的事,却讲是娘得了病。他知道,马老先生喜欢一个懂得仁义礼智信的青年,所以他讲是看娘。马老先生没有跟谢崇武讲让他快点回来的原因,原来任命谢崇武为副校长一事,已经提到了日程上来。马老先生对懂得礼义之道的谢崇武更是欣赏,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自己的举荐完全正确,于是命账房给谢崇武带了钱,给他娘看病。谢崇武感激得眼圈发红。

谢崇武回到瓦窑堡,当天晚上就见到了弟弟谢耀文。过去耀文是一个腼腆的男娃,现在扛了枪,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威武的大男人,身子骨也壮了许多。谢崇武劝说弟弟放下枪,可是以前不爱讲话的耀文,却给他讲起了大道理,还讲苏维埃政府对老百姓如何好。谢崇武说,你讲的,我都知道,但是家里总要有人照顾娘呀。耀文说,乡亲们都照顾哩。谢崇武见弟弟似乎钻进了牛角尖,一时也没了主意。耀文拍着胸脯,请哥哥放心,保证不会耽误照顾娘。哥儿俩谈到很晚,谢崇武这才觉得弟弟长大了,有了想法,不好再勉强他。看到娘的身子骨也还硬朗,也就踏实下来。

谢崇武着急回去,看不到马梅,他就像丢了魂儿一样。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他就起身走了。谢崇武是坐一辆赶脚的马车走的,大约走了两个时辰,来到一处叫“老君滩”的地方时,他望着地上的乱石,还有土山上茂密的树丛,隐约觉得脖子后面冒冷风,他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车把式一声清脆的鞭子声,吆喝着,让大家都坐好了。不一会儿的工夫,突然从山上冲下来一股人马,大约五六个人,其中一人举着长枪,其他人都是一尺多长的砍刀,把马车团团围住,喝令车上的人都下来。算上谢崇武,马车上一共有五个人,三个男人,两个老年女人,有的是到绥德,有的是到子洲,只有谢崇武最远,是去米脂。

五个人下了大车,只见车把式已经被一个拿砍刀的人喝令蹲在一棵大树下,五个搭车的人,则被赶到另一棵大树下,明晃晃的砍刀在他们头顶上挥舞。谢崇武已经看明白了,这是遇上土匪劫道的了,而且那个慌作一团的车把式,显然和土匪是一伙儿的。他的那一声鞭子,就是在向土匪报信。他慌乱的表情,完全是作假出来的,因为他的手脚动作很是利落,一点没有慌张的样子。谢崇武天天教学生,很是懂得心理,慌乱不是在表情上,而是在肢体的动作上。会识字的学生是这样,不识字、勾结土匪的车把式也是这样,许多时候,是没有多大区别的。

领头的土匪吆喝着,让众人把身上的东西都拿出来。其实众人携带的包裹,早就被土匪拿走了。没有人掏衣兜,全是哭丧着脸不住地央求,只有谢崇武没有说话。领头的土匪走过来,用砍刀指着他的喉咙,让他快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谢崇武身上没有钱,钱都留给娘了,他身上只有一个银镯子,送给马梅的——那是他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买下来的,上面刻有好看的梅花,他没事就擦,已经擦得锃亮,怎么能够给土匪呢?

始终低着头的谢崇武,这时看见砍刀的刀尖在自己眼皮底下闪闪发光,而且还感到一丝清爽的凉意在喉咙处飘荡。这时,又有一个土匪从后面走上来,照着谢崇武的后背就是一脚,把谢崇武踹了一个嘴啃泥,众人大笑起来。趁着土匪放松的短暂时间,谢崇武突然旱地拔葱,他没有去面对手拿砍刀的土匪,而是直接奔向端着大枪的土匪,一下子就把持枪土匪踹倒了,眨眼间夺过了长枪。随后,他挥舞长枪,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个土匪打倒了,紧接着把枪口对准那个车把式。车把式以为自己身份暴露,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大叫“饶命、饶命”。紧接着,谢崇武命令与他乘坐大马车的那两个男子,把地上的砍刀归置到一起,放在马车上,随后指挥车把式快点赶车。车把式哪敢怠慢,在谢崇武枪口的威逼下,乖乖地上了车。那几个被缴械的土匪,等大马车走得老远了,才醒过神儿来。

谢崇武很是聪明,他先制服持枪土匪,毕竟砍刀没有子弹快,所以一下子赢得了主动。随后他又作出正确决断,没有朝前走,而是命令大马车返回了瓦窑堡。毕竟刚刚出来,还是离瓦窑堡近,再往前走,谁敢保证那几个土匪不会找人追上去?

谢崇武连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么多年没有练功了,今天竟然上演了“旱地拔葱”,太不可思议了。一路上他都在得意,也在享受同车人对他的感谢。可是回到家后,因为多少受了一点惊吓,躺在炕上就起不来了,病倒了,发高烧、说胡话。

在谢崇武养病期间,又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情。

那天,初愈的谢崇武第一次走出窑洞,坐在院子里喝小米粥。粥碗旁边还有一小碟“刺刺儿菜”,那是陕北大山上的野菜,发酸,喝粥吃上一点“刺刺儿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谢家的院子倒是很阔大,窑洞也是石窑。瓦窑堡过去是陕北有钱人修建瓦房的材料之地。陕北穷,能够盖瓦房的人家不多,而当时瓦窑堡遍地都是砖瓦,所以给人一种辉煌的感觉。因此得名“瓦窑堡”。瓦窑堡百多户人家,虽说瓦房不多,但土窑也不多,大多都是石窑。石窑在陕北也算是不错的住处了。

因为谢崇武是面对太阳,所以感觉地上一个人影投射进来,而且不断地拉大,抬头一看,他暗自一惊——原来竟是谢尚文!这家伙还是一身青色裤褂打扮,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右耳上别着一支纸烟。他来到近前,坐在了谢崇武对面的一个树墩上,温和地问他,伤好了吗?

这会儿,院子里只有谢崇武一个人,还有一条大黄狗和一只找不到食物、呆头呆脑的母鸡。娘到村子西头给他磨小米面去了,好给他补养身子。弟弟耀文也不在家。

谢尚文见到谢崇武不说话,嘿嘿一笑,说道,我说过,我们是老乡,你不信,所以……过来看看你。谢崇武说,我不想看见你,请你走。谢尚文说,是我不对,我说我是瓦窑堡人,你认为我骗了你,其实是我没有说清楚,我爷爷是瓦窑堡人,后来去了延川,我是在延川出生的,应该是延川人,但从我爷爷那辈儿算起,我还是瓦窑堡人。

谢崇武真是不想跟谢尚文说话,所以冷声说,你是哪儿的人,跟我无关,请你走吧。谢尚文没动劲儿,笑道,我是哪儿的人,不说了。可是马梅的消息,你应该让我说吧?

谢崇武心里一惊,他太想知道马梅的消息了,已经十天没有马梅的消息了,他盼着自己快点好,马上回米脂去,同时也能躲过十天前的惊吓。难道这家伙知道马梅的消息?

谢尚文见谢崇武不说话,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谢崇武。封面上的字体,谢崇武当然认得,那是马梅娟秀的字迹。他看了谢尚文,谢尚文不笑了,认真地举着信,等着他拿过去。谢崇武想好了,只要谢尚文脸上带着嘲讽或是其他不好看的表情,他绝不接这封信,他不能在谢尚文面前丢面子。现在,谢尚文一脸认真,甚至严肃得过了头,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谢崇武接了,但故意慢吞吞地接了,心里却像是盛开了一朵山丹丹花。可拿到信后,心里又像是堵了烂秸秆——原来信没有封口,也就是说,这封信谢尚文可能是看过的。谢崇武心里浮想联翩,马梅托谢尚文转信,却不封口,看起来很是相信谢尚文,或是说,他们这几天的关系又有了新的发展。再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把和他之间的关系当作一回事。想到自己在土匪面前冒死保护那个银镯子,如今马梅却这样对待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觉得特别委屈和气愤。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在谢尚文面前表现出来任何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那都是自己的失败。所以谢崇武随意地把信放在一旁,连看都不看一眼。谢尚文不错眼珠地看着谢崇武,看了一会儿,嘴角抽起一丝笑纹,懒洋洋地站起来,嘴里哼着瓦窑堡的“十字调”,晃着身子走了。

院子里的影子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了谢崇武和那只呆头呆脑的母鸡,还有那条倦怠的大黄狗。

谢崇武立刻把粗瓷大碗放在一边,马上看信。马梅写得很简单,问他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他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嘱咐他不要着急,她会找时间去看他。同时也让他安心,学校里面的事情一切正常。

这封信要不是通过谢尚文转来的,谢崇武见后,说不定会激动得蹦跳起来,但现在他非常冷静,或者说心里堵得慌,呼吸都格外困难。马梅给他带信,怎么会通过谢尚文转呢?而且还不封口?她和谢尚文现在是啥子关系呀?她怎么会和一个驴贩子好在一起?谢崇武越想越纳闷,越想越生气,随手把信扔在一边,愤怒地进了屋。

夜深人静,谢崇武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当初去米脂教书,那是因了马梅的缘故,现在马梅竟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让他实在无法接受。可是不回米脂,又能做什么?路在何方?

跟他睡在一炕上的弟弟耀文,早就鼾声如雷了。耀文天天扛枪操练,还要站岗放哨,经常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已经累得不行了,有时嘴里嚼着东西,歪在炕头上就睡着了。谢崇武看着弟弟整天累成这个样子,很是心疼,想想自己曾经有过的从军念头,暗自庆幸,要是当初在西安从了军,现在还不是和弟弟一样呀。

后半夜,谢崇武正要起来撒尿,忽然听见外面墙头上有响声,紧接着大黄狗狂叫起来。他立刻推醒弟弟耀文,就在这时,窗户上闪过火光,紧接着一颗子弹“啪”地射进来,黑暗中竟然把吊在窑顶上的瓦罐打碎了。这时,院子里的大黄狗却突然不叫了。谢崇武心里一惊。平时接受军训的耀文,现在显出机灵来,他穿着裤头,提起放在炕头边上的长枪,拉上枪栓,趴在炕沿上,照着外面就是一枪,随后弯着腰,冲出窑洞外面,迅速匍匐在地上。谢崇武也紧跟着跑出来,学着弟弟的样子,也趴在地上。

借着星光,已经看不见人了,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只是看见院子里堆放的柴禾已经着火了,很快三面窑洞也都是火光闪烁,火借风势,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哥儿俩立刻拿大扫帚扑火,娘也惊醒了,在院子里大声喊人。

左邻右舍来人了……大火很快扑灭了。谢崇武这才发现家里的大黄狗已经被锋利的砍刀砍断了脖子,大概由于用力过猛,狗脖子几乎都要断了,地上鲜血淋漓。枪声把村子上的民兵都给“叫”醒了,院子内外都是扛枪提刀的人,大家举着火把,四处查看,早已经没有打枪的人了。村苏维埃主席当即断定,一定是土匪进村。

天亮后察看,是有人翻墙进来,点着了火。地上的弹壳显示,不是民兵所用的老式“汉阳造”,至于使用的是啥枪,还要找政府上的人来看一看。全村倒是没有其他被破坏的迹象,也没有人家遭到土匪骚扰。也就是说,这一次土匪目标很明确,是直奔谢家而来的。既放火,又打枪,但没有抢劫财物,看起来是想要杀人。幸亏谢耀文朝外打了一枪,可能土匪见屋子里的人有枪,于是撒丫子跑了,否则还不知道后果咋样呢。

已经安定下来的谢崇武,立刻想到谢尚文的到访,想到谢尚文那鬼鬼祟祟的眼睛在院子里的扫视,想到十几天前在去米脂路上遭遇土匪的事情,他把这几件事情连接在一起……并且把自己的猜想,报告给了苏维埃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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