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海水愣了一下,确信自己不是听错了,才说:“我们的电影呀,严诗双现在不在了,接下来怎么弄?是换人还是用替身?换人恐怕不行了,换人必须得重拍,只能用替身了。”与严诗双的死相比,雷海水更关心电影。严诗双已经死了,死了就死了,人死又不能复生。至于她为什么死的,是自杀还是被人谋害的,是殉情还是厌世,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想关心也关心不了的,反正不是他杀的。再说,殉情也好厌世也罢,他对动不动就寻死的人,从来都没有好感,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他认为生命始终是最可贵的,是用来尊重的,用来爱护的,如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尊重都不爱护的话,这样的人是用不着去同情的。
“不拍了。”投资人回答说。
“什么?”雷海水吃了一惊。
“不拍了。”投资人又补了一句。
投资人规定三个月必须拍完的电影,一直进展得很顺利。雷海水每天踩着点开工,天晴拍室外的,下雨拍室内的,积极推进,从不拖延。严格地说,这也是一部文艺片,所不同的是,这是一部文艺大片。吸取了上两次票房惨败的教训,在这部电影里,雷海水必要地增加了一些商业元素,再加上投资人舍得投钱,在格局上明显又上升了几个档次,而且故事也不错,表现的是民国时期一名歌女悲惨的遭遇,用现代的眼光来看,仍然不失卖点和吸引观众的地方。雷海水踌躇满志,信心百倍,运筹帷幄,使出了浑身解数,只等这部电影顺利上映,好好扫除前两部留下的晦气。
但是现在投资人说,不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拍了?怎么不拍了?”雷海水连着问。
“严诗双死了,还拍什么?”投资人简单地说。
“可以补救的,”雷海水急着说,“严诗双的戏拍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几场,用替身补救一下没问题。”
“不拍了。”投资人摇摇头。
“不拍就烂尾了,”雷海水说,“你投的两个亿,就打水漂了。”
“打水漂就打水漂了。”投资人说。
打水漂就打水漂了,投资人口气轻轻松松的,没事儿似的,仿佛所说的不是两个亿,而是不见了两包烟或一只打火机,丢了就丢了。
“赵总,您——真大气。”雷海水差点要对他竖大拇指。
“两个亿是小事,一两个月就赚回来了。”投资人说,“再说钱这个东西,你别太执着,赚了就花,赔了也不要痛心。一个大活人硬扭着跟钱过不去,最没出息。”
“还没到那一步,赵总。”雷海水说,“严诗双剩下的那几场戏,完全可以用替身来完成,通过侧面、远景和剪辑处理,虽然艺术效果差一些,但也不至于烂尾。”
“烂尾也正常,”投资人说,“全国每年要拍多少部电影电视剧?横店每天都有几十上百个剧组在那里扎堆,真正拍成功的,能够搬上银屏银幕的,有几部?绝大部分都烂尾了吧?”
“可我们不至于呀。”雷海水说。
“都说了,我不在乎这点钱。”
雷海水急了,“赵总,这不是钱的问题,这……”
“这原本就不是钱的问题,”投资人打断了他的话,接过去说,“这部电影本来就是给严诗双量身定做的,专门为她拍的一部电影。现在她人都死了,再拍下去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呀,”雷海水说,“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把它拍出来,以此告慰她的亡灵呀。”
“告慰亡灵?”投资人说,“告慰亡灵本来就是骗鬼——不,是自欺欺人的话。谁见过亡灵?世上真有亡灵吗?”
“赵总……”雷海水还想争辩。
“好了雷导,”投资人再次打断了他的话,“这段时间你也很辛苦,非常用心,非常负责任,我也非常感激。放心,工资不会少你,照付,按成片付。对了,所有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工资都照付,谁也不欠一分。你回去就列一份名单,交给财务就行了,然后把剧组解散了吧。”
“赵总……”雷海水还想争取。
“先这样吧,雷导。”投资人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等下警察可能还要过来问话,我昨晚到现在都没睡。我先眯一会儿,有事晚上再聊,好吗?”
“好吧。”投资人坚持己见,雷海水一时也很无奈,只好说,“那先这样吧,晚上我再过来。”
从投资人那里回到剧组,早上喊不起床的人,这下全都起来了,都拥挤在雷海水房间门口,站满了半条走廊。
“你们都站在这里干吗?”雷海水问。
“领工资呀。”
“制片人说不拍了,我们拿钱走人。”
消息真快,副导演在半路上给他们通风报信了。雷海水看了副导演一眼,对他说:“那你把他们领到你屋去,列个名单交给财务。”
副导演领着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