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怕抢了甲女她妈的戏,一改往日华丽盛装的习惯,低调素颜出场。老实说,妈妈放下身段兼任女仆同样出色,承担了多项服务工作,还能时时照顾甲女她妈的需求,迅速拉近跟甲女她妈的距离。妈妈请甲女她妈品尝药膳鳗,药膳鳗在甲女她妈舌尖上滚动的时候,妈妈顺便介绍了一些其他的美容食谱。妈妈谈美容食谱既专业又得体,甲女她妈听得津津有味。妈妈从美容食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赞美对方的皮肤好,请甲女她妈分享保养秘籍。因为妈妈素颜出场,自觉担当了陪衬人,甲女她妈的皮肤看上去确实比妈妈的皮肤光亮。妈妈不露痕迹地挠到了对方的痒痒肉。甲女她妈的心情大为放松,津津乐道把自己的日常保养心得拿出来跟妈妈分享。两个女人越聊越近,很快有了一种老闺蜜的感觉。
落落大方品位高雅的女主人,贤惠能干的妻子,温柔朴素的母亲。妈妈把角色诠释得非常到位,直抵老戏骨境界。
爸爸的表现却失了水准。也许配角演得太久了,爸爸已经无力担当主角的戏份。打酱油和跑龙套的思维模式,跟当网红做主角的思维模式毕竟差距太大,不在一个维度上。甲女她爸的身份,给了爸爸很大的压力,平时罩在头顶的那个艺术家光环,也没有给爸爸带来更多的自信和灵感。越紧张越找不到有趣的话题,爸爸急得耳朵一抖一抖的。甲女她爸刻意要表现出跟爸爸打成一片的姿态,他主动挑起的话题,总在那个县委大院里打转,那是他跟爸爸的人生有交集无差异的地方。也许在甲女她爸看来,唯有在县委大院那个地方,他和爸爸之间的平等度是最高的。爸爸的心情却要复杂得多,对甲女她爸提到的每一个人,爸爸都拼命从时间的海底打捞出更多的故事。爸爸用力过猛,却没有什么效果,他和甲女她爸之间的气氛,始终徘徊在上级和下级,领导和被领导之间,距离感十足,没有达到妈妈的预期。
我还好吧,顺利完成了斟酒任务,没有像爸爸担心的那样把酒洒到客人身上。晚宴刚开始,回答了甲女她妈和甲女她爸的一两个问题,甲女她妈问我在哪里读的大学,学的什么专业。甲女她爸问我喜欢什么运动,喜欢读什么书。都是很常规的问题,没超出妈妈和爸爸之前的预设。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每次都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参加妈妈的家庭宴会,我已经练出了一种对待长辈的合适态度。看得出来,我这个举动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妈妈说得很对,在社交场合,教养是一张优质通行证。
甲女端坐在我对面,挺着腰板,抿着嘴唇,看上去像个邻家的乖乖女,顶多有一点小小的傲娇。但仔细一看,吓我一跳,甲女的眼神至少有零下十度的冷硬度,差不多是拒人千里的姿态。妈妈特意给甲女准备的Haru寿司,让甲女冷硬的眼神降到了冰点附近。妈妈的餐桌政治,似乎对任何人都有效,看来永远都不会过时。感谢妈妈。
甲女的拒绝姿态,反倒让我放松了心情,反正她不会喜欢我,她也不是我喜欢的那款。索性不想那么多,放开了跟她聊。先聊日本,因为甲女在日本读过书,我做了一些关于日本的攻略,聊起来还挺顺利,甲女的话题,我基本接得住。可是,甲女突然提到了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她问我喜不喜欢东野圭吾,看没看过《白夜行》?
听到东野圭吾,我心脏底部的某个地方疼了一下,像是被两根手指捏起一小块软肉,恶狠狠掐住然后放开。
东野圭吾是小美最喜欢的日本作家,跟小美在一起的八个月,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到城里的各家书店淘东野圭吾的书。跟小美分手的时候,我差不多收齐了东野圭吾所有中文版小说。每淘到一本新书,我都让小美先看。小美把新书抱在怀里跟我告别,迫不及待要回去熬夜阅读新书的样子,仍然清晰地刻在我脑袋的某个空间。那个空间,被我紧紧关闭着,只有到了深夜无眠的时候,我才把那个空间打开,把小美放出来。我说,小美,你还喜欢读东野圭吾吗?我把东野圭吾的书一本本从书架拿下来,铺在地板上,然后,躺上去。小美读过的书,她的手指翻动过的书页里,留着她的气息。害怕小美的气息从书页上消失,我再也不敢翻开任何一页。小美读过的东野圭吾,被我珍藏在衣柜里。我重新买了全部的东野圭吾小说放在书柜里。那些书,失眠的时候,是我的药。
跟小美在一起,除了去书店淘书,去的都是小美熟悉的地方。我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个城市暗藏着这么多廉价的小店,跟着小美穿街走巷,我仿佛从没在这个城市生活过。小美带我去的地方,唤起了我对童年的记忆,跟奶奶一起逛过的小县城,就是那种破败亲切的样子。
小美是多么容易被满足的女孩子,小餐馆里的一碗担担面和醪糟汤圆,烧烤摊上的几串烤肉一瓶饮料,就足以让她的幸福指数飙升到一百二。我真的不该带小美到来福士广场,不该给她过生日,不该请她吃什么该死的日餐。可我就是心疼小美,想请她在漂亮干净的餐馆吃一顿晚餐,想让她看看城市的另一种面目,想把她带进我生活的领域。小美眼睛发亮地看着我帮她捡到盘子里的寿司,怯怯地说,都可以吃吗?这么多,很贵吧?我隔着桌子抓住了小美的手,我发誓要好好挣钱,带她吃遍这个城市最好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