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银楼的贾老爷请席麻脸喝黄家红炉煮酒啦,襄阳城里许多人都这样传着。席麻脸是个打小锣的,往日他在贾老爷眼里是个没影儿的人。这让许多人都感到蹊跷。
多少年来,汉江上下一直流传着一种“打锣的”职业。所谓“打锣的”,通俗地讲就是收旧货、收破烂的。干这一行的,大都挑着小筐篓或在肩上搭条白布袋子,拿着一面茶碗口大小的小锣,拎上一个小锤,打在小锣上,“咣……咣”作响,声尖而清脆,故此得名。
襄阳人将打锣的分为两种:一种是“打小锣”的。他们常年穿行于大街小巷,专门收买各大户人家的旧首饰和其他软饰物。随身带有一小布包,内备戥子、试金石等必需之品,以用来试鉴金属物的轻重或真假。这类打锣的大都有些资本,口袋里备有六七块现大洋。东西收回后,再进行细分处理,拆下旧首饰上镶嵌的珠宝钻翠卖给珠宝玉器铺,金银首饰则卖与金店银楼或古董店,盈利较大。有能干者还能自己提炼金银,将包金饰物冶炼分解,获利更多。另一种是“叫嗓子的”。这类人也提着小锣,但只是摆样子,一般不打,全凭嘴一张,“收破烂罗,收破烂罗”地穷叫唤。其实,叫嗓子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收旧货、收破烂的。因为没什么本钱,破衣烂衫、破铜烂铁、破家具烂摆设,只要沾着“破烂”两字的都收,回家分类后,再卖给旧货摊小店铺,从中牟点蝇头小利,凑合着糊个口。
席麻脸,名不详,因脸上长着几粒麻子,而得名。席麻脸为汉江下游钟祥县人氏,自幼丧父丧母,被叔父收养。由于受不了婶婶的气,十四岁那年,从家里跑了出来。他躲进一只货船的后舱里,顺江而上到了汉中。白日行讨,夜宿街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一个叫嗓子的见他可怜,便带他一同跟着叫嗓子。一天早上,师徒俩路过一大宅门前,见一太太拿着一玉镯与打小锣的讨价还价。打小锣的给价五元,太太非十元不卖,交易未成,打小锣的气恼而去。师傅说:“那可是只古玉呢。”席麻脸听了,暗地里四处凑钱,中午赶到大宅门将那玉镯买了过来,转手卖了二十块大洋。当日夜半,祸从天降,一群人将席麻脸师徒俩夜宿的破庙团团围住,冲上来就是一阵猛打,搜走了那还没焐热的大洋。这伙人走时丢下话来:“三天之内,给老子滚出汉中城!”事后,席麻脸才知道,这是违犯了行规,受到了打小锣的群起而攻之。师傅被打断了腰,身子就再也没有伸直过。
无奈,师傅带着席麻脸顺江流浪,来到襄阳。襄阳西门外有一座寺庙,年久失修,破窗烂瓦,乃一帮叫嗓子的栖身之地。也有几副打小锣的担子,看货走眼,生意做砸了,委屈在这破庙里。席麻脸惹事后,对师傅有愧,什么活都抢着干,扫地做饭,出门从不让师傅挑筐子。一天夜里,师傅起夜,不小心跌进了庙旁的水塘里,挣扎了几下,便硬硬地沉了下去。师傅死后,席麻脸几天不吃不喝,哭着闹着要跟师傅而去。同住店的一个打小锣的老者,见席麻脸如此孝道,便收留了他。教他看金识银,分辨翠料,带他串小市找货源,领他沿襄阳老街认识各大宅门。没两年,席麻脸就学会了打小锣。不久师傅告老还乡走了,席麻脸独立地挑起了担子。走街穿巷,专上大户人家收旧金银饰品,兼卖些太太媳妇喜欢的翠花什么的。
那时,襄阳城打小锣的大都在各大宅门的门前吆喝。大宅门里的太太、小姐们是不便出门与打小锣的照面的,都由老妈子小保姆传递物件,看好了由老妈子小保姆讲价。席麻脸心眼足,手上的活路熟悉后,也居然有了一些险诈之心。往往暗携赝物,如假珊瑚、假翠石等,在收买金玉时,乘人不备,加以调换,卖者不察,竟蒙重大损失亦未可知也。这样,席麻脸的生意发展得挺快。他特爱与一些大户人家的女佣人和丫头搭讪,隔着门槛,引诱女佣人和丫头偷主人家的金银物,三文不值两文地贱卖给他。经他一转手,就会从金店银楼里换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来。慢慢地,席麻脸在襄阳城里人的心里成了一个歪门邪道之人。
襄阳城外马背巷的金匮银楼,傍古渡口而立,乃襄阳名店,誉满汉江上下,楼里成天吞金吐银。席麻脸当然不会放过这块肥肉。刚开始,席麻脸窜到金匮银楼门前兜售金银物时,曾连连碰壁。贾老爷深知小鬼难缠,金银物里的名堂多着呢,若让席麻脸使个什么小绊子,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惹不起,躲得起,贾老爷见到席麻脸上门,总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承蒙厚爱,不收外货,多有得罪。双手一拱:“见谅,见谅。”席麻脸呢,对此也见怪不怪,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哈哈一笑,走人。
席麻脸有事无事都喜欢在金匮银楼屋前屋后转转。再说,马背巷头就是古渡口,金匮银楼就立在这古渡口边,席麻脸在襄阳樊城两边跑,来来往往,金匮银楼门前是必经之地,顺道瞅上金匮银楼几眼也很自然。席麻脸脸皮特厚,每次遇到一脸严肃的贾老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将笑容呈上。尽管贾老爷一次也没有给他好脸看,可人家一点儿也不生气。一个打小锣的,吃的是走东串西的饭,贾老爷看不顺眼席麻脸,可你也不能干涉别人走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