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贾老爷看得起席麻脸的是一把古银长命锁。
长命锁又称百岁锁,是汉江一带孩子们脖子上的常见之物。小孩出世,姥姥家送粥糜,必定要有一把银质的长命锁,汉江上自古就有“一锁锁百岁”之说。有趣的是,贾家历代不仅能打制好的长命锁,而且还有收藏长命锁的嗜好。这天,席麻脸拿着一把乌黑色的百岁锁找到贾老爷,挺神秘地说:“这可是把古银锁呢。”
贾老爷很麻木地看了席麻脸一眼,摇头不语。
席麻脸说:“小狗骗你,若不是把古银锁我将眼珠摘给你当泡踩。”
贾老爷依然不语。
席麻脸急了,将银锁往贾老爷手里一塞:“不信,您仔细瞧瞧的。”
贾老爷一过手,立刻感到了这锁的手感非同一般。这长命锁为“乐舞俑”造型,乐舞俑为男性,大眼高鼻,两耳硕大,成圜状中空,好似一对大耳环,神情专注。上服正中竖排两粒纽扣,肚脐眼下还有一粒纽扣。头戴野雉毛向后甩,形半圆环状(即锁梁),两臂部向前变曲握拳,两腿至膝部盘屈,好一幅胖汉蹬腿乐舞图。银锁发黑,显然年代已久。贾老爷当即断定为古代宫廷传世之物,顿时爱不释手,舍之不下。
席麻脸盯着贾老爷的表情,有些得意:“怎么样?是件好东西吧。”
贾老爷盯着席麻脸:“从何而得?”
席麻脸说:“我从一个逃难的过路人手中收得的,只要三块大洋如何?”
这把明代宫廷里的长命锁为贾老爷的收藏增添了一件珍贵的藏品。多少天过去了,席麻脸并没给贾老爷带来什么麻烦。贾老爷对席麻脸刮目相看起来。这天夜有些深了,贾老爷从樊城回来,走上码头,见黄家红炉煮酒的挑子还在,摇曳着风灯和夜色,影影绰绰,飘袅着熟谙的诱人的酒香。贾老爷不禁咽了口唾沫,便上前去要了一碗煮酒。红炉煮酒是一种自酿的米酒,用木炭火加热,边喝边冒着热气儿,喝下去有一种火辣辣的畅快感觉。黄家煮酒的店铺在樊城,在襄阳古渡口码头摆有一副挑子,一头是小红炉,一头是酒钵。暗红的火苗煨着一鼎子滚水,客来现吃现煮。来往古渡口的人,顺道都喜欢喝上一碗,既解渴,又添劲儿。贾老爷正喝着,席麻脸闪了过来,贾老爷没说啥,掏钱给席麻脸要了一碗。席麻脸感到很有面子,逢人就讲贾老爷请他喝煮酒了呢。贾老爷听后,一笑。一碗煮酒何足挂齿?
就这样,席麻脸与金匮银楼亲近起来。席麻脸时常将收来的一些金银饰品送到金匮银楼兑换大洋,柜上都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钱货两清,从不隔夜。贾老爷自己安慰自己:做金银生意,讲的是金银物的成色,至于说这金银物的来历,打小锣的吃的是千家饭,犯不着一一计较,再说也管不了那么多。
席麻子成了金匮银楼的常客,席麻脸送货来时,楼里的丫头彩凤少不了要端个茶递把扇什么,席麻脸也今日递个小泥人明日递个小玩艺儿给彩凤,一去二来,席麻脸就跟彩凤混熟了。
一日,彩凤竟然在码头上闯了祸。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早饭后,彩凤提着装满衣物的篮子下码头去洗。这时有几艘客船靠岸,码头上人挤人的。彩凤提着篮子在人流中穿行,那篮子不知咋地就碰上了一位外地客人,将怀里抱着的一个青花瓷瓶碰掉在了石阶上,破成了八瓣。外地客人暴跳如雷,说是刚从樊城阿福古玩店买的一件明代古物,花了二十块大洋呢。彩凤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正巧,席麻脸路过这里,二话没说,付给了外地客人二十块大洋,将彩凤送回了金匮银楼。
彩凤欠下席麻脸的钱,一时是还不起的。她只得听从席麻脸的指使,一次一次从银楼里偷戒指、项圈之类的银器卖给席麻脸,席麻脸就一笔一笔地扣还那二十块大洋的欠账。每次小偷小摸之后,彩凤都要后悔内疚好几天。彩凤一次一次地在心里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可在席麻脸的逼迫之下,彩凤一次一次地干着见不得人的事。她苦恼极了。
这天,席麻脸又转到了金匮银楼来,大厅里有不少的客人,都忙着挑选首饰和其他金银器物。席麻脸闪过厅堂,径直来到后院天井里找到正在晾衣服的彩凤。
“彩凤,你忙呢。”席麻脸一笑,满脸开花。
彩凤一脸惊慌:“你又来干什么?快、快走!”
“怎么,想洗手不干了?没门。苗嫂的一条银项链还在我手里呢。”席麻脸恶狠狠地说。
彩凤顿时吓得满脸惨白,一声不吭。彩凤偷不着柜台上的东西,只得在佣人和炉上伙计的身上偷些小东西。银楼厨娘苗嫂家里穷,丈夫在古渡口码头上扛杠子,有些收入,但他是那种酒瓶不离嘴的人。一天的杠子活儿,就够他两壶酒。苗嫂只得走进银楼来当厨娘养家。苗嫂做得一手好菜,很顺太太卓氏的口味。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苗嫂的孩子都长大,苗嫂就想不干厨娘了。卓氏舍不得,为讨好苗嫂,便打发了一根银项链给苗嫂。苗嫂一直舍不得戴,也不敢拿回家,怕丈夫换了酒喝。苗嫂将银项链用纸包着,压在厨屋里的米坛子底下。隔三岔五地看一次。苗嫂的银项链突然丢了,伤心至极。卓氏很重视,对银楼里的人一个个进行审问。尽管没有结果,但吓得彩凤再也不敢与席麻脸来往了。
席麻脸见彩凤被吓住了,压低声音说:“我们是单个买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个啥?”
彩凤一言不发,浑身颤抖着。席麻脸继续开导道:“这银楼里家大业大,少点儿针头线脑,谁说得清?”
这时,贾老爷从外面回来,在大厅里大声地与客人们打着招呼。彩凤听到贾老爷的声音,吓得抽泣起来:“我求你啦,别再缠我了。”
“不行!”席麻脸脖子一梗,“不送上点东西,我是不会走的。”席麻脸一副无赖的架式。就在这时,一只猫碗猛然从窗口里砸了过来,落在了席麻脸的脚前。二少爷那张笑痴痴的脸从天井边的一个窗口里伸了出来:“花花巾,花花饭。”
二少爷自十一岁得了花痴病,痴傻傻的。犯病时,只得将他锁在屋子里。
席麻脸吓了一跳,骂了句:“你娘的花痴。”用脚踢了踢脚下的猫碗。见有些沉,便拾了起来,一股腥味扑鼻。他躬下身子将猫碗在地砖上磨了磨,立即有了一道黄色的金属光,不由眼睛一亮,是个铜碗。
彩凤说:“这是二少爷的猫碗呢。”
席麻脸又仔细看着,然后用手指抠了抠了砚底,发现底上刻着几个古钱印。心想:兴许是个古物。便说道:“我给你现钱怎样?”
彩凤半推半就收下了一块钱,连声催促:“你快走,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