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10年第04期
栏目:重磅中篇
我已经三十岁了,爱情还没有真正萌芽。它还会不会健康地成长?这是一个问题。
我是在和老同学郑杰一同去十路汽车站的路上。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问题的。
郑杰真是不错,一而再地为我牵线搭桥,都有点婆婆妈妈了。
我们非常入俗地站在汽车站旁的广告牌下,等候。幸亏是晚上,不易被人发现。本来说好七点四十的,都七点五十二分了,仍不见对方露面。我有点嫌烦了。
我刚想把这层嫌烦的意思捅破,郑杰发现目标了。我不得不佩服他超凡的识别力。他并不认识被介绍的女子。甚至不认识那一方的介绍人。他撇开我,认准马路上来往汽车的空隙,飞也似地冲过去。他舍命为人的精神令我此后想起来就激动不已;万一哪辆汽车刹车失灵,他不是要断胳膊断腿甚至丧命吗?为了老朋友的婚姻,郑杰简直豁出去了!
两下凑到一起,双方介绍人作了简单的介绍。介绍我的时候,郑杰把我的实际年龄减小了一岁,成了二十九;身高也由实际身高的一米七五提高到一米七八。但也有不少内容是符合实际的:大学毕业,目前正在读研,港务管理局的局办秘书。经常在报刊上登一些稿件。对方的介绍人也对女子作了介绍:钱华,二十七岁,大专毕业,因为忙着学习顾不上谈对象,才拖到现在,身高一米六五。在电子工业总公司化验室工作。我不禁多看了钱华几眼。到了我这个年龄,再表现得羞涩就显得矫情了:关键问题是能不能一眼看中,这决定了我能否与她恋爱、结婚以至培养革命后代的实质问题。
第一感觉是白净,端庄,平淡,不易唤起激情。这是最糟糕的感觉,挑不出毛病,又唤不起激情,再好的女子都会被男人这种直观的感觉勒死。
——完了,我想,完了,又是没戏!
这是五月,温度适宜。白亮的路灯下,郑杰和红娘聊了一阵子天气、电视剧、调资之类的闲话,就找借口先后离去了。机会留给了我们。我和钱华便沿着马路边的地砖往前走。虽然是并排,但中间隔了足有两人宽的空档。这回轮到她不时地侧目看我了。我好像心不在焉,脚步还有点急促。钱华有点埋怨的意思,有意将步子放慢。我只好调整脚下的节奏。我能感觉到她想开口又不便开口的窘迫。
后来她还是找话说了:“你是个文化人。你写了很多……理论文章?”
我笑了笑,笑容比较勉强:“谈不上理论。比较杂。”
钱华的脚步开始偏斜,像两股铁轨准备交成一股那样,偏移到中间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空档时,又保持平行状了。
“你家……几口人?”
“三口,兄弟俩,一个妈。父亲死得早,母亲退休在家。我是哥,叫陈歌;弟弟叫陈帝。皇帝的帝。”
钱华听得很认真,之后说:“我家五口人,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成家了,剩我一个在家……我在电子工业总公司化验室工作,现在正在读本科。我现在是……助理工程师。我们化验室六个女的。就我一个助工。”
我们就这么简单地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就像我们脚下散漫的步子。瞧着路边生意红火的餐馆、服装店和美容美发厅,看着一路闪烁的霓虹灯,我转过脸来,望着钱华,近乎突兀地说:“我……送你回去?”
这话的确很唐突,连切入点都找不到,从钱华惊愕的脸部表情上能看出来。我只好抱歉地笑笑,不尴不尬地说:“单位……还有点事,走不开。”
这解释不仅苍白无力,还混账得很。钱华不再惊诧,脸上已露出淡漠的神情。
再开口时,她的语调中已包含了一层不卑不亢的伤感。她说:“不必了,我从来都没叫谁送过……路长呢,认准一条走就是了。”
这句近乎格言的话令我吃惊,像是逼迫我思考似的,脑子里一下子就蹦出了苏东坡的一句词:“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是了,她的话。道出的不就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心境吗?
后来的情形是,我栖栖遑遑地站在人行道上,钱华先自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