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一门心思处理一件棘手的事——陈帝又被派出所抓起来了。
陈帝的被抓,几乎全部与赌博有关。他已经以此为荣了。
命运把我和陈帝安排到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上。当年陈帝成绩太差,初中没毕业就退学了。他的长相也叫人不敢恭维。个头小,脸也小,是母亲早产打造的产品。陈帝退学的时候才十四岁,在家呆着,遇上街坊邻居办婚丧事了,也去打打杂,帮帮闲。他十七岁那年,父亲去世,我正在读大三,家里生活没了指望,母亲就支派他上街去卖五香蛋。卖了半年多的五香蛋,赚不到钱,他就砸了挑子,去饭店当伙计。干了三年,手眼灵了,学了一些经营之道,他自己就在马路边租个门面房,雇下两位郊区农村的女孩子,照葫芦画瓢,也开了饭店。等日后他发迹了。有小报记者上门采访,打算为他写一篇报告文学时,他会不无谦虚地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写的,就是开始从九百块钱起家,开了个小饭店,慢慢赚钱,扩展店面,后来干脆挪了地方,搞成了这个‘天唇娱乐中心’。当了总经理。”
可惜报告文学没能写成。记者是带着小算盘来的,提出要“陈总”赞助报社两万元人民币,陈帝讨价还价,只答应给五千,两下没谈拢。陈帝真是个糊涂蛋,他一次赌输的钱也不止一万两万呀!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他有一个很抒情的绰号,“长江水”,说他身上带的赌资多得跟长江水一样,流也流不尽。
那天公安局大行动,在城西宾馆的赌桌上将陈帝抓获,仅在他身上就搜出赌资两万多!一帮赌友被带到派出所,拘留了。母亲急得像是火烧了屁股,催我快去疏通关节。
我一个港务管理局的局办秘书,哪有那么大能量?幸亏派出所金所长每年都要来港务管理局拉一些赞助,我就卖个厚脸,羞答答地去找他。金所长倒是通情达理,大大咧咧地说:“陈秘书的事,好说!人可以放!”在一张公文格式的纸上填写一通,推给我,指着一栏要我签名。我看一眼,是“取保候审”决定,便接了笔,在那一栏里签了名。
陈帝就这么回来了,顺顺当当,连我自己都怀疑,我真有那么大能耐呀?事后才知道,我去找金所长的时候,派出所正准备放人呢,金所长就作个顺水人情。我不禁哑然失笑。
为着陈帝的赌博,母亲经常去派出所,如今也有一些法律知识了。她只高兴了一天,就忧心忡忡地说:“陈歌你还是要去找人。取保候审管什么用,不还是要判吗?”
我不抽烟,身上不可能带烟;上次去找金所长,金所长自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还问我抽不抽。搞得我很被动,有点欠人债的意思。再去找人,不带烟肯定不行。陈帝是个烟鬼。为他办事,拿他一包烟也是应该的。我便理直气壮地推开他卧室的门,去找烟。
我没想到,我因此而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先来讲一讲我们住的房子。是个大套,三室两厅,陈帝做生意发财以后买下的。我们原先的旧房子太小,卖掉了,本来讲好了拿卖房的钱充抵一部分买房款的,可陈帝不要那钱。全都给了母亲。我是可以在单位住宿舍的。陈帝长期不住家里,我要是住单位,就等于把母亲一个人晾在家里了,所以一致的意见。是我仍旧住回来,每天坐交通车上下班。
偌大的住房,居然也能使我犯错误?
我是直接把门撞开,而不是敲门的;我以为卧室里没人呢!陈帝从拘留所刚出来两天,娱乐中心那边又有一大摊事情等着他,他怎么有闲功夫躲家里呀?撞开门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处境的不妙,身子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在陈帝那张不大的床上,四条裸腿和四条裸臂正扭麻花似地扭在一起,情到浓处。正浓得化不开。一丝不挂的两个人,给人留下的最初印象,是摞在一起的剥了皮的两只青蛙,任人宰割的姿态。
我傻了。我整个傻了。我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傻愣愣地站在门里,两腿发软,竟突然变成了一个毫无主张的人。在足以令人休克的几秒钟里,我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这对赤裸的男女,从眼珠到手脚,所有零部件全都失灵了!我太慌了,慌得都不像我自己了,慌得竟然忘了自己是个局外人,迅速逃离才是唯一的、正确的出路。
最初的印象往往是最深刻的。后来我分析,我慌张的原因恐怕还在于,我认出了赤裸的女子,从她油亮的黑发和颀长的体形上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是易芳!
易芳本来是人家帮我介绍的对象,那是半年前的事了。谈了一个半月,她忽然打来电话,表明分手的意思。老实说,我对她的感觉太复杂了。她的长相令人满意,这是男人共同的弱点;她的性格却叫人难以接受,往好处说叫放达,说得难听一些就是放荡。我还天真地考虑怎么改变她的性格呢,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把我们的关系腰斩了。在那一个半月里,她时常来我家,和陈帝混得也挺熟。后来奇怪了,我们关系已经断了,但她有时候还是登门。当然不是来找我,而是找陈帝。我怀疑,她跟我断绝关系是不是与陈帝有关,起码与陈帝对她的影响有关。不谈恋爱了怎么还能轻易踏进男方家的门呢?每到那时候,我就特尴尬。母亲善解人意地说:“陈歌你放心,陈帝不会和她谈对象的。”
不谈恋爱的男女也能这般爽快地上床,像剥了皮的青蛙那样不顾一切,连门都不插?
“哟,是你哥。”在我仓皇转身时,我听易芳这么说。
陈帝在我的余光里猛地坐起身:“陈歌你干什么?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进来?”
我仓皇地出门,脑袋里嗡嗡乱响,幻觉中出现的全是乱伦淫秽的镜头,一种罪恶深重的羞耻感萦绕着,挥之不去,使我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