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假离婚是被迫的。事情是这样:赵文化在福锐公司做经理。福锐公司的前身挂靠在幸福县工业局下面,有一家商场,一楼卖自行车,二楼卖日用杂货和服装,三楼卖家具。那时候在幸福县城,福锐还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商场。到了赵文化手上,他做了经理之后便大张旗鼓地扩充业务。县里提倡办工业,赵文化在此旗号下圈了一块地,办起农机厂。反正要钱就能到银行去贷上,那时候贷款容易。可是黄金时光转瞬即逝,小企业纷纷倒闭。农机厂又没有主营产品,必死无疑。农机厂死了,拖累得商场也不行。福锐越做越垮,最后只剩下一个空壳。生产职工早下岗了,厂里只有几名留守人员。商场化整为零,租给私人商铺经营。今年三月份,公司宣告破产。
公司破产了,得有一个说法。福锐并非私人公司,是谁的该谁倒霉。没那么简单,它是工业局的二级单位,里面有财政拨款,有工业局历年下拨的资金,当然更多的还是银行贷款。全部家底的组成部分异常复杂,更重要的是它们的去向。那些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它们去了哪里。要有一个专班来清理债务,安置职工。
这其间非常敏感,我从没见过赵文化如此忧愁和阴沉。他终日里忙忙碌碌,憔悴不堪。社会上已经有很多传言,说福锐之所以变成空壳,是因为赵文化早就把资金转走了。赵文化胆大心黑,上面有官员早让他搞定了。会计吴艳艳也是个精明鬼,两人上过床,穿着同一条裤腿。什么破产!不过是换了一个说法,其实是赵文化把整个福锐公司偷走了。他独吞了,只留下空壳子,把里头所有的资金全都据为己有。社会上关于赵文化的传言沸沸扬扬,有人举报,有人等着看大戏。
看他怎么收场。
专班进驻福锐公司。专班的构成人员空前复杂,有银行、税务、财政、经贸局、会计事务所的人。同时也有审计、纪委、公安局和检察院的人。赵文化告诉我,有人要查他,摆明了是想整他。有人说国有资产流失严重,这家公司长期以来一直有鬼,这次破产,更是存在暗箱操作。
“妈的,就是想整死我。”
我挺吃惊,也害怕。问他:“那么,你到底有没有腐败过呢?”
“嗨,哪能呢。”赵文化说,“我腐不腐败你还不知道?我的钱不是都交给你了吗?看看你手上的存折,我们的住房,你不就什么都明白了?我要真腐败,钱还不是在你手上,我们家还不早就发了?”
倒也是,想想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家里的存折和财产都在我手上,我们也就是一普通家庭,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要说还算得上贫寒,我们没暴富。赵文化只要有钱,都会交给我。我们没钱,只是在外面吃吃饭喝喝茶什么的可以挂在福锐账上。我们就贪过这种便宜,用赵文化的话说就是吃点儿喝点儿。
我说:“那我就不怕了,查就查吧,让他们查清楚,也好证明你清白。只是不知道是哪些人弄的,为什么要查你。”
“哪些人?估计是下岗职工吧。那些人他们又不了解内情,也就知道瞎起哄。”
“下岗职工就更不用怕了,散马无笼头,树倒猢狲散。他们无非要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利益,多发点儿钱走路。他们能有什么证据,查吧,看能查出什么,没人能扳倒你。”
我不担心,赵文化却不这么想。他显得忧心忡忡,像是世界末日就要来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不在乎下岗职工,不在乎公检法的人。我现在最担忧的环节是吴艳艳。”
吴艳艳是赵文化的会计,在福锐公司主管财务。她长相漂亮,性情看上去又特别温柔。和赵文化精明强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同,吴艳艳对谁都像是阳光。没人怀疑吴艳艳怀有恶意,也没人怀疑她会做坏事。
“为什么会是吴艳艳?”我问道,“她有问题吗?你怎么会认为她很危险?她会害你?”
“直觉。”赵文化皱着眉头,直搔脑袋,“我说不清楚,但是我有直觉,说不定问题真会出在吴艳艳身上。账目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做主,我几乎不过问,也看不太懂。她精得很,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子,事实上她有城府得很。什么事都倒腾来倒腾去的,我总觉得里面会有些名堂。不会风平浪静,我不相信吴艳艳这个人不搞鬼。不相信,你也知道,我平常最讨厌痛恨的人就是她。”
对吴艳艳的厌恶,我平时也听赵文化说起过。他说吴艳艳在财务方面是个天才,她对数字有天然的敏感,在做假账上很有一手。公司要逃税、要逃避审计都需要做假账。给上级报成绩写报告,也需要一套数据。至于年末给统计局报数字,则需要另一本账。事实上公司的财务有好几本账,吴艳艳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账目里面有缝隙,数字里面也有缝隙,吴艳艳钻起里面的缝隙来游刃有余。看来账目数字和社会关系一样,和制度也一样。赵文化擅长钻营,吴艳艳也在钻营。但是赵文化平时厌恶她的,并不是这些。做假账对会计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能力,赵文化平时一直在表扬她,因为她让公司得以平稳地运行,不被追究。他还经常奖励她。奖励她钱,奖励她出去旅游。吴艳艳喜欢旅游,尤其喜欢做背包客徒步旅行。平时赵文化不厌恶她这些,他跟我说过很多次;平时赵文化厌恶吴艳艳走路的样子,他说,她走得像妓女一样。他还厌恶她的笑容,说她笑起来就像是个含蓄的荡妇,从她笑容的缝隙里钻进去,看到的全是淫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