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凉山文学》2005年第05期
栏目:小说
乌地吉木冬天的夜寒冷而漫长,从山谷里溢上来的夜风把天上眨着眼睛的星星擦得贼亮。
木勺去帮蛮牛家杀年猪,那场酒从晌午一直喝到更深入静,醉得木勺怎么爬回来的都不知道。
半夜时分,木勺被一泡热尿憋醒,头重脚轻地爬起来,站在院坝上面的石坎上就撒起尿来。可是,一泡尿还没撒完,木勺借着微弱的星光发现:大门是开着的!
莫非有贼?
木勺脑子里嗡地一声,那晕晕乎乎的睡意一点儿也没有了。
如今乡下日子是好过了,可就有人不学好,偷牛盗马、牵羊抱鹅的事时有发生。
木勺连忙拉亮院里的灯,几步跨到牛圈门口,往里面一看:
妈呀,哪里还有什么牛!
木勺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一把掀开老婆的被子,照着肥硕的屁股就是两巴掌:
“我日他先人,牛被贼娃子偷了,快起来!”
老婆呼地一下坐起来,伸手狠狠拧了木勺的耳朵一下,道:
“啥?是不是马尿又灌多了?”
“我日他妈,背时了!”
木勺把老婆的那只手拨拉下来小气急败坏地取下床前挂着的那只老火铳,跑出门去“咚”地朝天放了一枪,沙哑的嗓音随即在乌地吉木的夜空中回荡:
“老少爷们快起来胴,我家的大牯牛被贼娃子偷了!”
“有贼啊,快来抓贼啊!”
老婆一听这阵仗,赶紧穿上衣服,拿起破面盆也在门口“咚咚咚”地边喊边敲。
一会儿工夫,一大群手拿火铳大刀斧头的汉子就睡眼惺松地聚集在木勺家门前。
汉子们眼里喷着火,一边骂那该千刀万剐的贼,一边等祁四老爹父子的到来。祁四老爹是村里有名的阴阳先生,村里讨亲嫁女立柱安梁得请他看日子,破财消灾得请他占卜问卦。在这个偏僻的村落,大事小事都少不得他这个活神仙。
一袋烟的工夫,祁四老爹的两个儿女就把他背扶了进来。
老人也不客气,问了木勺的年庚八字,把两块油黑发亮的木板啪地往地上一扔,掐了掐枯树枝一样的手指,咂着豁了牙的嘴叹耳半天气,才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要命的话来:
“贼在东方”牛在贼家关着,三天后才有消息,但最后是找不回来的……
祁四老爹说得大家心里悬吊吊的。管他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罢,只要有了大致方位,就是追到天边也要去试一试!
木勺把所有的人分成四路,自己率太队人马一直往东边追,其他几路零星人员朝着各个路口往前赶。不管怎么说,祁四老爹已经是奔八十的人了,万一老服昏花走了眼,贼恰巧从另一条道走岂不误了大事!汉子们点着火把打着电筒,身子缩在大衣,和披毡里,牙齿瑟瑟发抖,嘴里却恶狠狠地商讨着收拾偷牛贼的方法——
抓住那丧天德短阳寿的贼,不问青红皂白先撵个半死,把腿打断再把手打断,最好把那双贼眼睛也戳瞎,免得那狗日的以后再干这伤天害理的缺德事!……明明灭灭的火光混杂着长长短短的手电简光柱,伴着“咚咚”的火锍声和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吵得村里的狗“汪汪”狂吠不停,整个乌地吉木像翻了天。
天亮肘分,木勺他们三十多人的队伍赶到了一个叫层拉库的村子。贼拉着牛是走不快的,追了二十多里地还没有找到牛,早怕是应验了祁四老爹那句话:找不回来了!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时,有人低声惊呼:
“看!牛屎——”
果忍路边有一堆新鲜牛屎。再往前走几步又发现了牛蹄印,越往前走,那牛蹄印越清晰,最后进了一户人家的门。
一看到这家人,木勺那颗,“咚咚咚”地跳起来。这家主人叫狍润,五年前这个家伙就是因为偷牛蹲了三年大牢。狗改不了吃屎,偷牛的不是他还能有谁?亦勺心里一喜:
祁四老爹说牛在贼家关着,狗润不是贼是什么?
木勺指挥着一伙人把狗润家团团围住后,“咚咚咚“拍得门山响,扯开嗓门直吼:
“开们!”
半晌,才有一个头发像乱鸡窝的女人来开了门。女人看样子还没睡醒,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瓮声瓮气地说:
“大清八早的,嚎啥哩?”
“找牛!”
木勺瞪着眼睛推开女人就要摘进门去。
乱鸡窝样的女人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横过身子死把住门框、吼道:
“你们才找得怪哩,找牛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
“没在你家我那牛会飞天?牛蹄印清清楚楚进了你家的门,不是你家汉子偷的谁还会做这种绝天良的?”
木勺使了个眼色,几个汉子大喊一声就让乱鸡窝样的女人撒了手,跌坐在地上拍打着大腿呼天抢地撒起泼来:
“妈哟,大清八早地抢人了!”
涌进屋里的汉子们可不得不管女人如何在地上撒泼,只顾把女人家里里外外按了个遍,就连里面的坛坛罐罐都掀了个底朝天,厕所里的大粪也用棍子搅了无数遍,可是既没有找到那条大牯牛,也没有看到那贼汉子狗润。日怪!
既然祁四老爹说牛在贼家关着,莫非会上天入地!
木勺眼珠子一转,吼道:“去把那狗日的婆娘提过来,看样子不拿点颜色给她看,她是不会说实话的!”
几个汉子连拖带拉把坐在大门口嚎叫的女人拉进堂屋里,木勺瞪着血红的眼睛,一巴掌拍得桌子上的茶杯“咚咚”直跳,一脚把桌子踢得飞撞在对面墙土,
“老实说,你那贼汉于把牛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天爷呀,我家男人真的没偷牛呀!呜呜二”女人声嘶力竭地嚎。
“不说今天我们就把你家的房顶扒了,再把你狗日的捶个半死!”
术勺身后那群汉子也挽起袖子,举着手里的刀枪棍棒在旁边帮腔。
狗润的一双儿女也起来了,两个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眨巴着惊恐的眼睛在墙角瑟缩着。
乱鸡窝样的女人泪如荫下,对天发誓说狗润真的没偷牛,谁要偷了那牛,在家让饭噎死出门让霄劈死!
“难道我们这帮汉子都是三岁小孩,会听你这套鬼话?我问你,门前的牛蹄印是怎么回事?”
木勺牙齿咬得格格响,粗嗓门震褥屋梁上的土簌簌往下掉。
女人大腿一拍,道:
“都怪那死没出息的狗杂种,踩错了一步让婆娘娃儿跟着背黑祸!前几天跟山后的我姐家借了条牛来犁地,今天一大早那死杂种就牵牛还我姐家去了。你们看见的牛蹄印,一定就是那条牛留下的!不信,你们跟我上我姐家去看……”
木勺见那女人说得人情人理,心里格登一声:
莫非此话当真?
这时有人走进来和木勺咬了咬耳朵,木勺说:
“大伙儿留点神;狗润已经回来了,先给他点厉害,不怕他狗日的不说实话!”
狗润见家里一下涌出这么多人,脸上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不待狗润开口,木勺就先声夺人,恶狠狠地吼遭:
“狗润,你狗日的把老子的牛藏到哪去了?”
狗润怔了一下,道:“什么,我啥时候偷了你的牛?”
“你狗日的以前偷的牛还少了?牛蹄印都进了你家门,不是你是谁?”
“你你你……血口喷人!拿贼拿赃,捉奸捉双,你们凭什么说那牛就是我偷的?”
提到陈年老帐,狗润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脖子上的青筋一条条鼓出来。
一屋的人吵吵嚷嚷,也没得出什么结果。
正在这时,有人汉子气喘吁吁闯了进来,说:
“别闹了别闹了,那头遭瘟的牛已经找到了!”
“什么,抓住偷牛贼没有?”木勺眼睛一亮。
“那头挨千刀的牛就在你家房后哩,哪里去抓偷牛贼?……”汉子没好气地说。
一听牛找到了,狗润的气顿时粗了起来:
“木勺,你大清八早带人来搜我的家,老子要告你!”
“进去看看怎么就是搜你的家了?进去看看不也是为你好嘛,这不已经证明你是清白的了吗?”
木勺瞪着一双眼睛,脸上有了一丝笑。
“放屁!你们私闯民宅,非法抄家,老子非告你不可!”
“呸——!量你一个偷牛贼,把老子的卵啃了!”
虽然身后有几十个人跟着,可是木勺却明显地感觉到底气不足。
木勺带着人骂骂咧咧往回撒。一路上都说是祁四老爹是越来越不中用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出差错,让大家白跑了半天不说;大清早跑到人家屋里去瞎折腾,把咱乌地吉木的脸都丢完了!
原来昨天木勺在蛮牛家喝醉了酒,回去忘了关大门,那头遭瘟的畜牲偷偷溜出门去,在他家背后的山上瞎逛了一夜!
找到了牛,木勺却高兴不起来:
到狗润家闹了一早上,狗日的狗润会不会真的找我的麻烦?
没过多久,木勺的担心就变成了现实。
他收到法院的传票——狗润把他给告下了!
别看木勺长得五大三粗,脾气火爆,可活了这半辈子连法院的门是朝哪方开的都不知道,这下可着了慌。木勺赶紧找祁四老爹占卦,找破解的法子。祁四老爹吸取了找牛的教训,左占一卦说好,右占一卦也说好,尽捡好听的话安慰木勺。
还是村里的楞头青们初生牛犊不怕虎靠得住,一个个给他打气:
咱们到他家去又没拿他一根针,狗润能把你的卵咬了!
法院如期审理了这起案子,木勺果然输了官司:
赔了狗润3000块的精神损失费,还要交500元的诉讼费。
木勺输了官司,忍痛把那头大牯牛卖了还上这笔帐。这下轮着祁四老爹说话了,逢人就咂着那豁了牙的嘴:
“我就说那牛找不到的,要是早听我的话,哪里会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来?唉,现在的年青人哟,”
木勺听了只是嘿嘿冷笑,说:
“我日他妈,没想到狗润这狗杂种蹲了三年大牢还长了见识。老子吃了这回亏,就当交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