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头一年算入门,兰久成观察、琢磨,感到养猪效益还有不少空间,比如说猪崽,可以自己养老母猪,自己繁育。第二年兰久成就养了30头老母猪,一头公猪,按1比30配比。
兰久成认真研究了饲料成分,主要是豆粕、玉米和骨粉,添加了消炎、抗菌药物和激素。兰久成就买豆粕、玉米等原料自己配饲料,不添加激素。用自己配制的饲料逐渐取代购买的现成饲料。
兰久成养猪的初衷有一个重要目的是实现无毒食品,饲料添加激素,虽然是在允许范围内,但还是不添加为妙,特别是正在生长发育中的孩子,家禽喂添加激素的饲料,家畜喂添加激素的饲料,喂鱼的鱼饵料还是添加激素,几项添加的合计,可能就大大超过了允许范围。猪饲料不添加激素,延长了生猪的出栏时间,但自己繁育猪崽,自己配制饲料,两项开支就降低了养猪成本,还是有利可图的。自己配制的饲料不断取代购买的饲料,却出了件大事。
那天兰久成正在车间开会,大弟来电话,大哥,猪有好几头打蔫,咋办呐?
兰久成说,你是副场长,问我咋办,找兽医呗。
猪场每天都做着防疫,兰久成在自己配制的饲料里也添加了防疫的药物,猪舍每天消毒,给猪打防疫针,养殖的大敌就是瘟疫,养一群猪还不像养一两头猪,特别容易有病,传染的速度也特别快。兰久成虽然对大弟那样的态度,还是不敢不当回事,开完会马上开车去找王德全,接他们的技术人员到自己家的养猪场,按着他的要求把打蔫的病猪迅速做了隔离,用上了他推荐的兽药。
一连三天,用了一堆兽药,这10头猪还是不吃食,最后病的爬都爬不起来,然后陆续死掉。
养猪这一行就怕有猪死亡,死1头猪等于4头猪就白养了,这10头猪就赔进去40头。兰久成心情很压抑,他反复琢磨这病猪的原因,研究着自己配制的饲料。还找人对添加的药物做了检验,发现一部分问题出在这些药物上,原来大弟购买的药物图便宜买的是假药,淀粉含量过高,药的成分含量少,起不到防疫作用。给猪打的防疫针也不按时,三次并成两次,就让瘟疫钻了空子。对猪的防疫必须是一丝不苟的,差一点就要捅大娄子、出大问题。
兰久成丝毫不敢怠慢,一个白天连着晚上在猪舍研究猪的防疫,补防疫针,重新配比饲料,还要去厂里上班。坐在会议室开会的时候,大弟来了电话。兰久成实在害怕大弟再传来不幸的消息,对这个电话很打怵,又不敢不接,站起来走出会议室接起了电话。大弟说,有人来买咱的死猪,卖他吗?卖点得点,总比全赔了强。
绝对不行,这一点没有商量余地。兰久成态度坚决地说,我们要养无公害猪,这是原则,要给别人造福,不能坑害人家。卖了那点钱不好干啥,却等于卖掉了自己的良心,你掂量一下哪头合算?想起那几头死猪,已经折磨得不成样子,还打了几天药,死猪怎么能卖呢,有悖人伦。兰久成不假思索的说,不能卖,找地方挖个坑埋了,埋深一点。
大弟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第二天兰久成去猪场,把车开到猪场门前停下,见一辆奔驰车从猪场门前开了过去,兰久成好奇的想,这么好的车开到这里干什么?却见奔驰车后备箱盖没盖严,里边好像是死的黑猪。兰久成担心弟弟把病死猪卖给他,忙跑进猪场,劈头就问大弟,病死猪呢?
大弟说,拖到河沿儿两棵柳下,挖了个大坑埋了。
兰久成没再问,从猪场出来,直奔河边那两棵柳,见树下是个新挖的大坑,却没有死猪,坑边上还乱七八糟留下汽车刚轧的辙印,死猪果然被奔驰车主挖出来拉走了,从车辙印看,拉得都不止一趟。
兰久成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情比猪死了还要糟糕。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人们互相下毒,种菜的不敢吃自己种的菜,养虾的不敢吃自己养的虾,养鱼的不敢吃自己喂的鱼,提炼地沟油的不敢到饭店吃饭。实际这里边有一个最浅显的道理,互相下毒,谁也逃不掉被毒死的可能。条件好一点的家里孩子都吃国外奶粉,不敢吃国产的,担心奶粉里的三聚氰胺或其它毒素,下毒从娃娃就开始下起了。下毒的人就没把思路展开一点,你不吃鱼还要吃肉吧,不吃肉还要吃菜和米吧?你自己不吃,你的亲人、你的家人、你的后代难免会不吃,在你的眼皮底下不吃,离开你的视线还需要吃,你把下毒挣来的钱传给你的子孙,最后他们可能会被你的毒食品毒死或被别人的毒食品毒死,这么简单的道理,虽然有些拗口,为什么就没人去理会他,就为了一己之私互相下毒,在利益面前就丧失了道德底线。是钱的魔力把人们的意识和精神搞得错乱了。
兰久成从坑边站起来走向河沿儿,春天的小河微风下荡着涟漪,岸边的青草已经泛起一层新绿,去年这个小河水面还很大,河水也很清澈,现在河面不知为什么突然减少,还在散发着臭味,好像附近建了什么工厂,通过暗渠偷偷往里排着废水,河水也变得黑乎乎的。
兰久成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分钟,转身往回走,他在自责着,本来想给别人提供健康猪肉,理直气壮地靠自己的投入、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劳动去挣钱,可万万没想到,却让自己的死猪出去害人,不管死猪是怎样变成别人的食品,自己都是害人的始作俑者。
回到猪场,兰久成没进大门,开起自己的车就走,这时候他不想见父亲,不想见大弟,心灰意冷的程度比自己落聘都要糟糕。
兰久成回到城里,特别想找王德全一起聊聊,想听听王德全这条路是怎么趟出来的,也有种向他倾诉的欲望。打通王德全手机约他过来,王德全答应得很痛快,兰久成问他,吃点什么?
王德全说,你定,干净就行,咱以说话为主。
兰久成说,那就“月亮会”,吃铁板烧,干净安全,台商开的,应该没有烂糟糟的东西。
王德全说,那样最好,你先过去,我没在猪场,也在城里办事,离月亮会不远,随后就到。
兰久成把车开到月亮会,找了个停车位,在车里往家打了个电话,告诉爱人苏德蓓不回家吃饭了。想到王德全不会到的这样快,又在车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才走进饭店,刚落座王德全就到了。两个人侧坐在灶台也可以叫餐台前,面对表演般的大厨舞动着刀叉铁铲,享受着大厨雕凿出的美味。
铁板烧的食物煎制方法非常精美,生熟适度,温热可口,鲜香诱人,这里食材的来源也特别讲究。牛肉是日本神户的,据说牛喝的都是啤酒,肉质相当软嫩。海鲜来自挪威,深海的,没有污染,还有鹅肝,也是从国外进口的,连色拉油都是精致的铁桶包装。
王德全说,兰主任,喝红酒还是啤酒?没酒不成席,哥俩坐在一起不喝点酒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我们放开量,回去找代驾。
喝酒,必须得喝酒,先来一瓶红酒,然后再喝啤酒。
兰久成先点了一个黑椒牛肉,大厨取出一块不大的牛肉,令人眼花缭乱的一通忙活,分到每个人碟子里只有两三块。做虾子的时候,虾头和虾身用刀切开煎制,一人只分到几段。又点了三文鱼、绿豆芽等,大厨手舞足蹈,时不时还让食物燃烧在火里,气氛很热烈。
兰久成的情绪却热烈不起来,他想伪装得矜持一点,毕竟曾经是大厂的中流砥柱,要表现的宠辱不惊,想把不在乎和微笑流露出来,不想表情却变得哭笑不得。王德全看出了一些端倪,问道,那几头猪怎么样?我的人回来说病得挺重,养猪就是这样,钱花进去了,心血投进去了,盼着它们一点点长大,眼看着到手的收获,说没就没了。
兰久成说,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几头猪也是正常损耗,开超市还有虫子咬耗子嗑,养这么大一群猪不可能没有死的。
但要控制住,及时消杀,查明原因,千万不能再扩大病猪范围。王德全说,养猪要想挣钱要有悟性,要肯吃苦,要留心观察,勤动脑筋,还有最关键一点,对猪要有真正的爱心。说实话,养猪挣钱,每天都有猪出栏,肉价也不断看涨,但每天的饲料钱、幼畜钱、人工费、防疫消杀、最主要的就是这致命的病害,煤水电费乱七八糟也是笔不小的开资。挣的也就是卖和买剩下的差价,纯粹是血汗钱。可这年头血汗钱也得挣,不然干啥去?俏钱咱也挣不来。
这些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农村长大的孩子,还不知道养猪的艰辛,但也有我不知道的,死猪怎么办?
王德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不觉一愣,含糊地回答,把它处理掉。
怎么处理?兰久成紧追不放,我让我弟挖坑埋掉,还有人抠出来拉走了,这样的死猪如果流入市场,该有多么大的危害。
你以为挖个坑埋上就行?找死猪的比苍蝇嗅觉都灵。我把死猪深埋,上边撒了石灰,地表面盖上草皮,轧上车辙,做些伪装,照样被人找到挖出来。
兰久成觉得这不是在埋死猪,像在埋地雷,找死猪的像探雷的日本鬼子。马上紧追不放,那你死猪都是这样处理的?
我要这样就别养猪了,整天不干别的,竟踅摸地方挖坑埋死猪了。
那你死猪怎么办?
王德全好奇地打量着兰久成,你怎么还能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我的大主任,养猪的事情很多,每天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会把你忙得焦头烂额,连处理死猪都把你难为成这样,今后会把你累死。什么事情都要灵活处理,包括死猪,就把它当成猪场垃圾。
这可不是简单垃圾,是有后患的。以后遇到一些事情我就要请教你,今天这事也是一样,
王德全说,那还有啥客气的,死猪是避免不了的,但千万要控制住,不能再死。明天我派人过去在你那住上一段时间,等猪群的病消停了再回来。
兰久成听他把话故意岔开还紧跟着问,我现在就想知道你的死猪是怎样处理的,这是眼前最关心的问题。
王德全笑了,我了解你的性格了,也很钦佩,不过我们所处的环境这样认真是吃不开的。我猜你这次竞聘失利的原因,肯定是太较真。干什么事情都要灵活,都要见机行事。死猪也是一样,今后把防疫控制住,猪不会轻易死掉了,但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比如说意外死的,没用过药就死掉的,还有掉腰子、掉胯骨受伤畸形的。都要根据实际情况酌情处理,就是收购的,也要看他干什么用,比如提炼工业用油,加工骨粉、饲料等等,也等于废物利用,何乐而不为。
兰久成知道王德全说的是鬼话,还工业用油,地沟油都上了餐桌,死猪去提炼工业用油?兰久成在电视里看过打掉加工地沟油工厂的新闻,初炼的地沟油要把里面的杂物分拣出来,有塑料袋、胶皮手套,用过的绷带、鸡眼膏、创可贴,捞出的破鞋里面还塞着破袜子,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比死猪要恶心一百倍,看来,互相下毒的东西,没有最毒,只有更毒。兰久成从这些联想到那几头病猪,瘦得皮包骨头,还打了几天兽药,猪的身体已经布满了毒素,不能用菌落、大肠菌群的卫生标准去衡量,只能用致病或致命剥夺人们的健康和生命的时间和速度去衡量,只能用侥幸或不幸去检验结果。地沟油经过反复提炼,丙二醛还超标100多倍,是高致癌物质。去年,仅一个地沟油黑加工厂年产3万多吨,够150万人吃一年。癌症发病率已呈现爆发趋势,平均六小时就有一个人被确诊为癌症。兰久成联想到那几头病了几天,死后埋进土里已经开始腐臭的黑猪,被人肢解了,加上各种调料做成熟食,绞碎灌制成香肠,堂而皇之的摆在橱窗里,被别人买回家或佐餐或佐酒,胃里不禁一阵翻腾,忙用手势示意去洗手,快步离开餐台。
兰久成跑到卫生间竟忍不住吐了,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样令人作呕的东西,但生活在这个城市,兰久成包括自己的全家都可能吃过那样恶心的东西。吃进口的东西,想吐都吐不出来了,还绝不是拉出去就完事,那些病毒要被身体吸收,要潜伏在细胞、血液和肌体里,伺机兴风作浪。想到这里,兰久成再也忍不住了,翻江倒海的吐得痛快淋漓。
两个人分手的时候,都没喝太多酒。
回家躺在床上,兰久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惭愧,死猪流入市场去害人,是与自己的疏忽和没有足够的经验分不开的,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不是较真,不是固执。兰久成知道自己的性格与时下和周围的人群显得有些另类,不入流,但他不想入这个流。王德全说得对,这次竞聘失利是因为较真,还有很多方面,不灵活,不圆滑,不去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不知道投入。还有,这次落聘都不应该叫失利,而应该叫中枪,是有人在暗处射来一枪,这一枪瞄的时间太长了,瞄得很准,一枪就把自己打下马来。
兰久成做梦也不会想到开枪的人会是他,他是兰久成从班组要到车间的,一步一步提拔到车间副主任,在兰久成面前,他从来都是唯唯诺诺,俯首帖耳,大气不敢出,说话都悄声细气的。兰久成走到哪里,都是他拎兜端杯,小心谨慎地跟在身后。兰久成感到很受用,感到他对自己的忠诚,经常大包大揽地对他说,好好干,今后就接我的班。
这次竞聘兰久成压根就没太在意,他分析了可能的竞争对手,根本对自己不构成威胁,他忠诚的副主任给他总结的三条主要特点是经营型、管理型、专业型,即善于经营,又富于管理,还精于技术,是专业技术大拿。是最全面的车间主任。这可能是厂中层行政正职最高的境界,就是竞争厂副职也绰绰有余。兰久成就没把这个车间主任当回事,还偷偷的瞄过副厂长的空缺。竞聘前厂长好像无意间问过他,你怎么想的?
兰久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怎么想啊,往上去,厂长态度不明确,当这个车间主任,自己鞍前马后,起早贪黑,保证着全厂设备正常运转,包括供暖、供水设备的状态良好,没功劳还有苦劳。最后也没把厂长的话想出个所以然,竞聘结果出来才恍然大悟,但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成为定式。
竞聘准备阶段,忠诚的副主任谨慎的准备之余,向他借了二十万块钱,兰久成没有理由不借给他,逢年过节,人家都来家里串门,买很多礼品,从没张嘴借过钱。兰久成还很大气的说,只要是正事儿,多少我都借你。兰久成没想到,人家是拿着这钱去买枪、买子弹,然后向他开火,击中要害。
兰久成事后才感到自己很傻,就对人家说,你把我卖了还是我自己付的钱,你小子真高哇。
人家不软不硬地说,你不拿钱我也没那么多钱那,再说整个车间就你有钱、有这个实力,你不帮我我找谁去?你不是总想让我接主任吗,领导让我锻炼锻炼,这也是你的多年愿望,我先打半场,下半场你再上,这个阶段你多休息,可以实行弹性工作制,有事你就不用来了。
兰久成才不得不承认人家的工于心计是自己的榜样,掂了掂人家讲的话,还真就别再声张了,对自己没好处。自己在战略上藐视、在战术上依然藐视,被人家打败是必然的。
王德全因为死猪的事情又提到上次的失利,看来自己的性格在别人那里已有定论,让别人看,属于有缺陷的,这让兰久成感到很可怕,这次竞聘失利下一次还可以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再战,如果作为管理者性格缺陷,那是大忌。人的脾气、秉性也是要不断修正的,不然就会一下从最全面的堕落成有缺陷的,从此被扫地出门,再无缘回归十几名车间主任的行列。
后半夜二三点钟,兰久成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