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1年第09期
栏目:中篇撷英
袭人,袭人。当初便觉得这名字我给她起得妙,为此我还颇有些小得意呢。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以为,我为她所取的这个名字很有意味,但早已不再有什么得意之感了,而是想起这个名字,就有了一种悠远的失落感,毕竟我失去她很多年,很多年了。这些年来,我无数次想起她,时常想到她,一直想念着她,有时候,我会时不时会这样没来由地呼唤她,或者感叹道,袭人啊,袭人……
要说袭人她原来的名字也很好听的,姓花(一个花样的女孩儿,正好姓花,正可人意,也算是一种天意吧),名珍珠(她也真的配叫珍珠,在我看来,我身边的女子差不多个个是珍珠,那些我无缘得见的女子,也有很多都是珍珠呢)。但我觉得这个名字或多或少有点俗,我的意思是说,即便是珍珠,也不一定非得就叫什么珍珠(就像我贾宝玉,其实并不是一块宝玉,才硬是被叫了宝玉这个名字呢)。于是,我便把她的名字改为袭人了。就因为这个,我还挨了父亲贾政一顿责骂呢。
那一天,父亲忽然这样问我:“你的一个丫头,怎么叫了这么个古怪的名字?”
我低着头答道:“是我据古人之诗意为她起的。”
我那也曾饱读诗书的父亲沉吟了片刻,说:“是从宋人陆放翁《村居书喜》的那句花气袭人知昼暖而来的吧?”
我本想点头说是,本来也就是,可我眼睛一骨碌,想在整天骂我不好好读书的父亲露一小手儿,便摇了摇头说:“不,是取自唐人卢照邻《长安古意》的诗句,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父亲顿感丢了面子,他指着我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一点正业也不务,一点正事也不干!还在我面前逞才使气呢?瞧你这颗小脑袋,这点小心思,全都用到那些艳诗淫曲,丫头女儿上头去了!”
我低眉垂目,不敢还嘴,其实当时我倒是想问他一下,什么才是正事,什么才是正业呢?
母亲见父亲动了气,急忙打圆场说:“还不赶紧把这名字改了去?”
父亲摆了摆了手说:“算了吧,随他去吧。”
于是,我就有些暗自得意,看来严厉的父亲还是认可我的,至少他认同了我给我的丫头所取的这个名字。
其实,这个原名花珍珠的袭人,本不是我的丫头,一开始她是跟着我祖母的。她出身于贫寒人家,是被家人卖到我们贾府做了丫头的。老祖母疼我疼得没一点儿空隙,深怕我身边缺少忠心耿耿之人,便让心地好,很会伺候人,模样又俊俏的花珍珠跟着我了。
老祖母让她跟着我,她便跟了我。
跟着我祖母时,她是花珍珠,一心一意地伺候老祖宗,就像是老太太的一件贴心小棉袄;跟了我以后,她就成了花袭人,便又全心全意地服侍我贾宝玉,成了一床覆盖着我,温暖着我全身的大棉被了。
记得当初我要把她那个珍珠的名字改为袭人时,是征求了她的意见的。
她的回答是这样的:“你想改那就改,你说改就改吧。”
我问她:“你觉得袭人这个名字好不好?”
“好,”她说,“你说好就好,你觉得好就好。”
这就是我的丫头袭人,这就是我的袭人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