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五天过去了。按照厂长规定明晨必须上报下岗人员名单，可是金工车间仍旧是锅不动瓢不响。这工作太难做了，落到谁的头上都不好弄。
崔大成在这几天里走访了其他车间，有的车间保密不肯公开决策；有的虽说了方案但不实用。比如四十五岁一刀切，在铸造车间适用，放到金工车间就不行。四十五岁的机床工，恰好是技术达到顶峰的时候，况且几个得力的骨干也都到了这年纪。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崔大成决定学习厂长彻底放权，让工人们自己拿主意！
下午，金工车间召开了全体员工会议。崔大成首先讲话，声明是抛砖引玉，要大家出谋献策提出宝贵意见，协助他完成厂长下达的特殊任务。
大约沉默了十来分钟，没人发言。经一再动员，一个曾经因偷拿车间里的半成品、被厂方处分过的工人开口说话了：“下岗就意味着失业，等于是丢饭碗！因此谁都不愿意下岗。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共产党员打头阵了！让他们继续发扬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的光荣传统和革命精神嘛！拿远的来说，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英勇堵枪眼；拿近的来说，在抗洪抢险中，共产党员不怕艰难险阻冲上抗洪第一线！我们车间的共产党员，为什么就不能发扬舍己救人的大无畏精神，勇敢地冲上下岗第一线？”
丁玩闹一听这话劲头十足地附和道：“好主意！我举双手赞成！经初步估算，我们车间共计十四个党员，外带五个大学生正好凑满十九个数字。”
这话一出口，不少人原先紧张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尽管绝大多数人认为这样做毫无道理，而且非常滑稽可笑，但是，此时此刻只要能保住自己不下岗，也就将就着装回呆子罢了！
大学生小王慢悠悠地站起来说道：“就我厂目前所面临的困难局面，厂方提出减员增效的措施是正确的。但是所谓的减员增效，不只是为了减掉几个人，而是要在减员的基础上达到增效的目的。优胜劣汰是自然界生物进化的客观规律，因此下岗人员不应该选择优秀的，而应是那些对车间贡献不大的人员！”
人群里叽叽喳喳一片议论，有人点头有人拍手，也有人摇头反对，间或传来几声“少数服从多数”的尖叫声。崔大成站在主席台上，居高临下地挥手平息了会场里哄闹的秩序，然后示意大家继续发言。
劳模老张站起来说：“共产党员讲究人在阵地在，让我们下岗就是要我们丢失阵地！就我个人而言，宁可牺牲在阵地上也决不当逃兵！我的座右铭是：小车不倒只管推！”
接下来你一言我一语，渐渐地减员增效动员会变成了诉苦大会，有人把食物中毒、小腿抽筋、自行车被偷的经历全都扯了出来。几个感情脆弱的女工竟然失声痛哭。
崔大成真正体会到了焦头烂额的滋味，他很想现在就宣布散会，即刻终止这幕啼笑皆非的闹剧。可是不行啊！下岗名单明晨非报不可，自己如何交差呢？
正无法开交，朱智育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依我看干脆来个无记名投票，选出十九名下岗人员。这样做最公平最民主，美国总统也是这样选出来的！”
这主意立刻得到不少人的拥护，就连几个调皮捣蛋的混混也兴高采烈地举双手赞成。崔大成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这些个麻木虫子，就等着得票吧！
计票结果是在下班汽笛响过之后得出来的，使崔大成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票数位居全员第十九名。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猛一听头皮都麻了，浑身像有一万根针在刺。然而失控的情绪在一分钟之后便得到平息，他自信自己不可能下岗。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中层干部，厂长舍得让他下岗？绝无可能！想到这儿他舒了一口气。宣读完下岗人员名单，对车间副主任说：“我下岗了，劳驾你将名单报给厂长！”说完也顾不得除他而外的那十八个人喋喋不休的申诉，狠狠心将眼一闭，冲出人群往家走去。
到家时晚饭已端到桌上了，余小杏见丈夫阴沉着脸，就知道他在车间里遇到了大麻烦。她拿出酒瓶在小酒杯里倒满酒，放到崔大成面前。她知道丈夫心烦的时候喜欢喝点儿酒，有两杯酒下肚他的情绪就会好一些。
崔大成端起酒杯往嘴里一倒，一杯酒就灌进肚里，一眨眼的工夫喝掉大半瓶。
余小杏从厨房走出来，见丈夫喝得满脸通红，一把夺过酒瓶喊道：“你发神经啦？喝上这么多酒胃又要疼了！出了什么大事？天要掉下来了吗？你个窝囊废——”
“咣当！”一声，崔大成把酒杯摔在地上，把余小杏吓了一跳。“对！我是窝囊废！你说得对！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说完咚地一下将头歪在桌上睡着了。
余小杏又好气又好笑，这场面她可是难得看到。她弄不明白丈夫今晚为什么要喝成这样，心里烦恼这是肯定的，八成是为车间里的下岗人员生气呢！也许又被人骂了。本来她还打算在吃晚饭的时候，把他们车间下岗人员追着主任打的事情，当笑话告诉崔大成呢，谁知他竟醉成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