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工会干事手拿糨糊瓶和一卷红纸来到报栏边，红纸还没贴上就被一大群工人团团围住了，谁都知道这是要公布下岗人员名单呢！
崔大成不想凑热闹，他不忍心看到老范和老张等人的名字。昨晚他就是因为自责才喝了那么多酒，此刻头还疼呢！这样的选举绝对不公正，自己居然被朱二乱子当枪使了。事前曾有人告诉他，说朱二乱子又在私下串联搞小动作了，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凭他姓朱的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没想到他还就有这个能量！而且是在他车间主任的密切配合下达到了目的。想想真对不起那几个原本不该下岗的下岗人员。
快到车间时，崔大成听到两个外车间的工人在议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金工车间主任把自己给弄下岗了！思想觉悟也太高了吧！”
崔大成听得此话，头脑嗡地响了一下，立刻转身回到报栏边，举头一看，他崔大成的大名果真列在红榜上，而且排在金工车间十九个下岗人员名单之首。大大的震惊过后便是大失所望。开玩笑！厂长怎能批准他崔大成下岗！当车间主任十几年，鞍前马后跟你厂长冲锋陷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他决定找厂长问个明白。
走到办公大楼门口崔大成改变了主意，心想，厂长没把他的名字从下岗名单里划掉，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是权宜之计，等这项工作结束后，让他换一个车间当主任，或者带括号到科室当副职。还是不动声色去办移交，也好显示一下自己临危不惧的风度。
转念又一想觉得不妥，万一厂长没认真看名单，还不知道名单里有他崔大成怎么办？那不就误了大事嘛！如此一盘算不再犹豫了，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厂长室。
厂长室门前聚集了几十号人，保卫科长正苦口婆心地动员他们离开。见崔大成来了，以为是厂长召见，就使劲拨开人群让他进去。
厂长一见到崔大成，霜打似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动人的笑容，一边与他握手一边让座。崔大成有些受宠若惊，虽说厂长一向喜欢他，但这样的殊荣还从未享受过。
还没来得及开口，厂长抢先说道：“大成啊！我得好好感谢你！只有你才肯无私地、完全彻底地支持我的工作。这次你又带了个好头，真不愧为优秀共产党员啊！说实话我从心里舍不得放你走，但我不能只考虑小圈子呀！你主动下岗，是想下海露一手吧！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怎么样？等你办好交接，我再为你送行。”
崔大成没有捞到空儿说话，自然也没机会把自己的想法表白清楚。离开厂长室的时候心里酸溜溜的，焦虑和烦躁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为没有抓紧时机对厂长说明自己不想下岗的意图而后悔莫及。可是，等他走出办公大楼的时候，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他甚至后悔不该来这一趟。
崔大成回到车间办公室，整理好自己的物件拉开门准备回家。车间里的几个班长及几十个工人不声不响地站在主任室门口，那过于夸张的伤感情绪，好像在开追悼会。有几个人阴沉着脸不敢正视他们昔日的主任，还有几个居然挤出了几滴眼泪来。
崔大成心里好笑，这帮人什么时候变成演员啦？相处这么多年，居然没有发现他们这方面的天赋和才能。看他们表情做得多么好！要是让他们去演戏、拍电视，说不定一不留神就得个金鸡奖、华表奖什么的。
他故作轻松地冲大家笑了笑，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态，然后迈开脚步离开了主任室。
人群里突然发出假惺惺的抽泣声，逼得崔大成忍不住把原本不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很感谢你们送给我的54张选票！”
前几天去过他家的三个女工，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喊道：“有人说，只要把崔主任选上去，我们车间就能少一个人下岗，因为厂长肯定会留下你！没想到我们竟然上当了。”
崔大成慢慢转过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见到朱二乱子悲哀的脸上透着一股挡不住的得意，他的眼角也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刚沾上去的唾沫。
走出车间时，副主任追上来商量送行的事。崔大成苦笑道：“留着吧！如果再不同心协力地好好干，离吃散伙饭的日子也不远了！”
下班了，余小杏回到家里，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崔大成，非常高兴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清闲？还能准时下班？”崔大成斜眼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回答。
余小杏去厨房时，见墙角放了两捆技术书籍之类的东西，便问崔大成：“你把这些杂物拿回来做什么？车间办公室那么大还不够你放的？”见男人没回答就接着追问。
崔大成没好气地说：“你什么意思啊？我下岗了，还把东西放在主任室干什么？”
余小杏笑道：“见鬼！说什么快活话呢？也不想想人家下岗人员，这会儿真的在家哭呢！”见男人没答话忙走过去盯他脸上看，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难怪他们装配车间今天气氛不对，三五成群地说话，见她一到就散了，原来是为这件事。
余小杏饭也没吃，跨上摩托车就去了厂长家。开口就责问厂长凭什么让崔大成下岗？并一一列数他不该下岗的理由：“崔大成一心扑在工作上，脑子里装的全是车间里的事。十几年来他从未准时下过班，别人坐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他还得去车间里转上一圈。抗洪救灾那会儿，他三天三夜守在车间里没睡过觉。他是孤儿，就把车间当成老子娘那样孝敬。平时我和他拌嘴，或是碰到不愉快的事情，他只要到车间里转上一圈就好了。他对车间的感情超过——”余小杏越说越激动，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厂长说：“你说的这些话一点都不错！崔大成是个好同志，好党员！十几年的车间主任工作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是我最最得力的助手，我怎么舍得让他走？”
“你当厂长的不想让他走，还有谁能让他走？”
“不是他自己嘛！我之所以放权，就是要他们把好的给我留下来，把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人减掉。他倒好，不但把自己弄下岗，还陪进去三个大学生、八个先进工作者，外加一个省劳动模范！名单都上墙了，我有什么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