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班的汽笛响起来，崔大成习惯性地抓起工作服往身上穿。突然想起自己下岗了，已无班可上，一股揪心的烦恼涌进心头，胃都跟着疼起来。
他把工作服重新挂到门背后，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可做的事，只好把自己重重地摔回床上。
房间墙壁上的涂料色调显得很低沉，与家具搭配十分不协调。这个余小杏太没有审美观，品位也太差！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认同如此低俗的装潢方案的。
百无聊赖的崔大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见厂长正四处找他。厂长说：“只有你才是我最信得过的！再难的工作你都能想办法搞定！”
一觉醒来太阳快落山了，下班的汽笛准点响起。这笛声变得特别尖锐，刺得人耳膜都痒了。崔大成忧心忡忡地坐起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仿佛自己突然间变成一个小孩，一个失去自理能力的小孩。一种无依无靠的失落感使他心里酸酸的，两行泪水不知不觉地滚落下来。这种感觉曾经有过，高二那年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同时丧生，尽管学校、亲戚都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失落孤独的感觉却始终缠绕着他。直到他成家有了孩子，直到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车间主任的工作岗位上，那种感觉才悄悄退去。
余小杏从学校接了儿子，回到家就忙着烧晚饭，那叮叮咚咚的声音特别刺耳。她干吗不轻点儿？是看不得我闲在家里还是怎么了？崔大成深深叹了一口气，来到儿子房间，见儿子正忙着写作业便转身往外走。
“爸！王科长的儿子在别人面前造谣，说你也下岗了！我问了妈，她说没这回事。”
“下岗又不是丑事，你那么在乎干什么！”
“怎么不在乎？下岗就是丢工作更谈不上当官了，那就等于低人一等！我可不希望你那样。爸，你说实话！你到底下没下岗？”见爸爸不正面回答，他干脆放下笔追着问个不停。余小杏见此情景，立刻解围道：“吃饭了！小成吃了晚饭再做作业！”
父子俩坐到饭桌旁。余小杏把饭碗端到他面前时“咚”地一声响，崔大成感到不对劲，今天她的手脚怎么这么重？于是忍不住说道：“你动作不能轻点儿，吓了我一跳！”
余小杏愣了一下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哪天不是这动作？从来没见你嫌过。今天这是怎么啦？闲得没事找麻烦是不是？”
“对！是闲得没事了，下岗了还有什么事可做……”
小成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哭喊道：“明明下了岗还要瞒着我，让我蒙在鼓里，还说人家在造谣——弄得我在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呜——”
崔大成默默地放下筷子回到房间，拉开被子蒙住头。这一天的变化使他措手不及，稀里糊涂的不知该如何应付。屋外传来余小杏的哭泣声：“我成天忙里忙外落不到一句好话，还嫌我手脚重。我哪天不是这样，以前怎么没嫌过？分明是拿我当出气筒呢！”
第二天中午吃饭，余小杏格外小心地把饭碗轻轻放到崔大成面前。一家三口低头吃饭，谁也不开口说话。饭快吃完时小成开口说：“爸，我想住校去！厂车总不正常开，一会儿没钱买汽油，一会儿没钱买配件。我妈忙里忙外的还得去接我，太辛苦了！上午我已跟总务处说好了。”
崔大成说：“我眼下也没什么事，可以到学校去接你。”
“算了吧！我都上初二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教室在哪儿吧！”
余小杏冲儿子说：“跟谁说话呢？别没大没小的！”接着转过脸对崔大成说：“他要住校，就让他住校吧！这几天厂车好好的他就是不愿乘。他是有意躲着厂里的那帮孩子，怕他们议论你下岗的事！”
崔大成一听这话火起来：“下岗怎么啦？是不是丢你们脸啦？都是你！在孩子面前故意把下岗弄得神秘兮兮的，好像我崔大成做了什么坏事！下岗是我的责任吗？”
余小杏被他一顿抢白也火了：“你就知道和我吵！全厂八十几个中层干部就你一个人下岗，你还有理了！厂长都说是你自己把事情办坏了，不但把自己弄下岗，还连累了劳动模范！真是窝囊废！”
崔大成已经走到阳台上，一听余小杏骂他窝囊废又跳回到饭桌旁：“谁是窝囊废？你给我说清楚谁是窝囊废？”
余小杏说：“就说你！我就说你是窝囊废怎么了？”
崔大成双手抓住桌边用力一掀，满桌的碗碟落到地上打得粉碎。儿子拿了行李从房间里冲出来喊道：“吵吧！就知道和我妈吵！有本事你找厂长吵去！”说完走出门去。
崔大成气疯了，连儿子都能说他没本事，便气急败坏地冲儿子背影吼叫道：“兔崽子！我打死你个狗杂种！”
余小杏本来已经意识到不该在丈夫生气的时候再刺激他，因此已决定不再和他吵了，这会儿听他骂儿子杂种，就重新抓住他不放，要他说清楚儿子怎么一下子变成了杂种，并要他交出她不正经的证据来。
余小杏的不依不饶把崔大成弄得哭笑不得，气头上随口骂了儿子一句，倒扯到老婆的生活作风上来了。他知道老婆绝对本分，儿子也不可能是杂种，那张脸长得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个模样，但他就是不肯说一句软话。
余小杏见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更加生气，扯住了一定要他说清楚不可！崔大成烦透了，吼道：“等小成回来，我带他去做亲子鉴定！”说完甩掉鞋子躺倒在床上。
余小杏气疯了，正准备冲进来与他厮打，恰好上班汽笛又响了。她到厨房里舀了一碗冷水，对准崔大成的头浇下去，崔大成的发型一下子变成了溜滑的小分头。他从床上跳起来的样子挺滑稽，余小杏忍不住哈哈大笑，抓起工作服溜到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