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乐一边听书一边给躺在床上的铁叉扇扇子。乐乐的扇子使四五年了,乐乐很爱他的扇子。他在扇子正面写着扇子有风,拿在手中。谁要来借,不中不中。在扇子背面写着天到五六月,扇子不可借。要想借扇子,等到十二月。
看吧,朦胧的星月光下全是伸着脖子支愣着耳朵圆瞪着眼睛的如醉如痴的听众。尽管看不清楚,人们还是死死盯着贾瘸子的嘴巴,仿佛那里就是藏宝洞的入口。
孬孩听着听着却有点心猿意马了,他在人群中瞅了好多遍也没瞅见乐乐的女人玉秀。玉秀最爱听戏了,她咋没来听戏?别是有啥事吧?孬孩悄悄退出戏场向乐乐家走去。
玉秀正坐在院子里生气。生铁叉的气,不死不活地拖累她半年多了,每天都要为他送吃送喝,端屎端尿。生男人乐乐的气,家里穷得吃了上顿就得为下顿发愁,还整天没心没肺乐呵呵的。生石头的气,十九岁了,连个对象也没找到。生自己的气,自己男人死后心急火燎地嫁,嫁就嫁个好人呗,偏偏嫁个既不好看也不中用的乐乐。
看孬孩跑过来找她。一丝温暖涌上玉秀的心头。孬孩小声问玉秀,咋没去听戏?玉秀叹了口气说,生气,发愁石头的事。孬孩劝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别愁,乐乐劝人常说人生就像一场戏,不为小事发脾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别发愁了,过两天农活少了我找李婶给石头说媒。放心吧,以后还有好多好多的好日子等着你过。
孬孩虽没有先见之明,但还真让孬孩队长说对了,玉秀在二十多年后还真过上了好日子,住在搬家到县城的石头家。过上了好衣来了伸伸手、好饭来了张张口的舒心日子。白天守着个电视机看河南台的《梨园春》,看周口台的《群英荟萃》,看郸城台的《八仙过海》,过足过够了戏瘾。吃过晚饭后,对着镜子描描眉。涂涂口红,穿红着绿地到世纪广场随着音乐的节奏扭秧歌。
咱们把话还是说回去吧,二十多年前那个溶溶月夜,玉秀愁眉苦脸地说,去年冬天李婶给石头说过媒,没说成。李婶说俺家穷得饿老鼠也不愿串门,水灵灵的大闺女就更不愿进门了。
去年冬天李婶是给石头说过媒,说的是瓜赵庄的桂兰。俗话说成不成,三两瓶,人家李婶走东家串西家磨烂鞋、磨破嘴图的啥?不就是为了吃吗?虽然李婶不喝酒,但饭菜还是乐意吃的。为了让李婶吃上菜,乐乐打碎二指厚的冰凉,下到齐膝深的塘里扒藕。乐乐身子冻得像是风雨中的柳树枝条一样不停地抖着。此后他就落下了伤寒腿的毛病,腿比天气预报还准,一到阴天下雨就钻心般疼。
李婶在乐乐家吃罢饭。桂兰的哥哥前来相亲了。看到堂屋摆放着的三转(洋车子、手表、缝纫机)一响(收音机),堂屋西间囤里的几布袋粮食,桂兰的哥哥满意地点了点头。桂兰的哥哥走后,乐乐把借的三转一响和粮食都还了出去,没想到桂兰的哥哥杀了个回马枪,看到三转没有一转,一响也不响,囤里可怜巴巴的一点粮食,桂兰的哥哥阴着脸走了。
快要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眼看着跟石头同岁的小马、铁铲秋后就要结婚了。石头的媳妇还不知被哪个丈母娘养着,这事搁到谁身上谁也会发愁,你说玉秀能不发愁吗?
孬孩陪玉秀默默地坐着。玉秀劝孬孩,快去听戏吧,放心,我不会想不开喝药上吊寻短见。
在孬孩的软缠硬磨下,玉秀锁上了堂屋门,来到了戏场。
第二天吃过早饭给红薯翻秧时,夜里熬了眼的社员像瘟鸡一样半睁着红肿的眼头一勾一勾地没一点精神,狗子和馍筐却像是喝了二两烧酒一样兴奋得脸赦红光,唾沫四溅地谈论着昨夜听的大鼓戏。你说老杨家七个儿子谁的本事最大?馍筐问狗子。当然是杨七郎的本事最大了。三国英雄数马超,你说让杨七郎跟马超打,谁打过谁?馍筐又问。我看是杨七郎打不过马超,你想想看啊,三国闹闹嚷嚷的那么多英雄,刘备的刘、关、张,孙权的周瑜,曹操的夏侯悖,这么多英雄都打不过马超,杨七郎哪是马超的对手?馍筐圆瞪着眼说,我看马超打不过杨七郎。二人为古人抬起了杠,抬得脸红脖子粗的,像是好斗的公鸡一样谁也不肯认输,后来二人就动起了手。馍筐长得人高马大的。瘦猴一样的狗子哪是馍筐的对手?馍筐轻而易举地就把狗子压在了身下。
正在给红薯翻秧的人都跑了过来,枯燥生活中难得有看笑话的时候,于是有说的,有笑的,有劝的,有指点的,还有加油鼓劲的,劳动场所变成了娱乐的场所。馍筐的女人小云和狗子的女人秀娥也跑过来加入了看热闹的队伍。看男人被压在了身下,秀娥提醒狗子,握他的蛋,狗子,握他的蛋。狗子这回挺听女人的话,狠狠地握住了馍筐的蛋。男人长那个娇嫩玩意儿绝不是让人握的,馍筐疼得呲牙咧嘴的。馍筐的女人小云看不上去了,急忙跑过去蹲下肥胖的身子掰狗子的手。手被掰开后,狗子又咬住了馍筐的胳膊。这真应了打仗还得亲兄弟。上阵还得夫妻兵,秀娥也跑过去抓挠着小云的头发。
不能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就该伤皮动骨了,孬孩威严地咳嗽了两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干活时打架还要不要工分?再打扣半个月的工分。
分、分、分,社员的命根,人们全凭工分分一点可怜巴巴的救命粮,谁还敢打下去?就都住了手,怏快不乐地从地上爬起来。